如果说东方的崐仑山是一座正在腐朽的圣地,那么西方的须弥山,此刻便是一座被霉运笼罩的苦难之地。
西方极乐世界,本该是梵音阵阵,琉璃铺地,七宝池中莲花盛开的清净之所。然而,随着封神量劫的不断深入,这片贫瘠的土地,也终于尝到了天道反噬的苦果。
……
“轰——!”
一声巨响打破了须弥山的宁静。
只见半山腰处,一座刚刚修建好的佛塔毫无征兆地坍塌下来,扬起漫天尘土。
几个正在塔下扫地的比丘灰头土脸地跑出来,一脸的惊恐与茫然。
“这……这塔才修了不到三年啊!用的都是从八宝功德池里捞出来的灵泥,怎么说塌就塌了?”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不远处的禅房里又传来一声惨叫。
只见一位有着真仙修为的罗汉,捂着屁股冲了出来,身后还冒着黑烟。
“师兄!怎么了?”
“我……我只是在打坐参禅,忽然坐垫下面生出一股无名业火,差点把我的金身给烧废了!”
那罗汉欲哭无泪,他修的可是避火诀啊,被火烧屁股,这传出去脸往哪搁?
类似的倒楣事,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就象是瘟疫一样在西方教内蔓延。
炼丹炸炉那是家常便饭,不少弟子甚至连喝口灵泉水都能塞牙缝,走个路都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个正着。
更有甚者,修炼到关键时刻,心魔忽然比平时强大了十倍,直接导致走火入魔,一身修为付诸东流。
原本就人丁稀薄的西方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折腾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
八宝功德池畔。
接引道人依旧是一副愁苦的面容,那张枯瘦的脸上,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在他面前,跪着一大片鼻青脸肿、缺骼膊少腿的西方教弟子。
“师尊!您要救救我们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弟子昨天出门化缘,被一只还没化形的兔子精给踹了一脚,结果还把腿给摔断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师尊,弟子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针对我们,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听着弟子们的哭诉,接引道人心中也是一阵无奈与苦涩。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封神榜!
当初在紫霄宫,为了能在量劫中分一杯羹,为了能让西方大兴,他和准提也是在那封神榜上签了押的。
虽然签的人数不多,但那也是天道誓言。
如今,封神大劫已起,阐教那边虽然也不好过,但人家毕竟家大业大,而且十一金仙都已经下山去“想办法”了。
反观西方教,一直龟缩在须弥山,既不送人上榜,也不入世应劫。这天道就象是讨债的债主,见你不还钱,自然要上门来泼油漆、砸窗户,让你不得安宁。
“这就是因果啊……”
接引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一股柔和的圣人法力洒下,暂时安抚了众弟子的伤痛。
“尔等先退下吧,安心诵经,此事吾自有计较。”
待到弟子们互相搀扶着退去,接引道人才缓缓起身,看向须弥山深处的一座禁地。
那里,是准提道人的疗伤之所。
……
菩提洞。
这里没有外界的喧嚣,只有浓郁的庚金菩提之气在流转。
在那洞府中央的莲台上,准提道人盘膝而坐。
只是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往日里那副意气风发、甚至有些嚣张的模样。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周身气息虚浮不定,那原本璀灿夺目的丈六金身,此刻上面布满了如同瓷器碎裂般的裂纹,触目惊心。
尤其是胸口处,那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身躯的恐怖伤痕,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那是独属于武祖玄阳的武道意志,霸道、蛮横,正在不断侵蚀着准提的圣人本源。
“师弟……”
接引走进洞府,看着准提这副惨状,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与恨意。
“师兄来了。”
准提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虚弱,仿佛风中残烛。但他眼底的那抹精光,却依旧锐利如刀,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算计与不甘。
“外面的情况,我也感知到了。”
准提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淡金色的血液,“看来,这天道是等不及了。我们签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接引叹息道:“是啊。阐教那边虽然乱,但据说元始已经让那十一金仙下山去了,搞得洪荒乌烟瘴气,但也确实稍微压制住了劫气。可我们……你也知道,咱们西方本就贫瘠,弟子也不多,若是像阐教那样送弟子去填榜,我实在是舍不得啊。”
西方教的弟子,每一个都是他们两兄弟辛辛苦苦从东方“度化”来的,或者是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那是西方大兴的根基。
死一个,接引都心疼得要命。
“咳咳……”
准提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师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的局势,若是不动,我们就只能等着被劫气耗死。到时候别说大兴,这西方教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两说。”
“那师弟的意思是?”接引问道。
准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的伤势,那双充满智慧与狡诈的眸子转动了几圈,缓缓吐出几条毒计:
“我有三策,可解燃眉之急。”
接引精神一振:“快讲。”
“第一,”准提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学阐教!元始天尊既然能让弟子下山收徒当替死鬼,我们为什么不行?我们不仅要收,还要比他们收得更多、更狠!”
“我们要让弟子们去东方,去那些偏远的角落,不管是妖族、散修,还是那些资质低劣的凡人,只要是有口气的,就跟他们说‘你与我西方有缘’,统统带回来!”
“带回来做什么?自然是做炮灰!让他们去争斗,去杀戮,去填那封神榜!”
接引闻言,面露迟疑:“这……是否太过残忍?”
“师兄!”准提声音陡然提高,“对别人残忍,就是对自己慈悲!为了西方大兴,些许因果,日后功德圆满自会抵消!”
接引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善。那第二策呢?”
“第二,”准提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这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去东方‘度人’,切记,万万不可招惹人族!”
提到人族,准提胸口的伤势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那是玄阳留给他的心理阴影。
“如今人族有女娲坐镇,更有那煞星玄阳护持。尤其是那玄阳,实力深不可测,即便我全盛时期也不是对手,如今更是……”
准提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所以,吩咐下去,我们的目标,只能是那些没有跟脚的散修、落单的妖族、或者是被阐截两教抛弃的弃子。只要不碰人族,玄阳和女娲就不会管我们。”
“避实就虚,欺软怕硬。”接引总结道,“此计甚妙。”
“至于第三……”
准提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我们不仅要自己填榜,还要想办法把水搅得更浑。让弟子们在暗中推波助澜,挑拨阐截两教的关系,甚至是挑拨那些散修与阐教的关系。只要洪荒越乱,死的人越多,封神榜填满的速度就越快,我们的压力就越小!”
接引听完,原本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师弟果然大才,即便身受重伤,这算计依旧是洪荒顶尖。”
接引站起身,对着准提打了个嵇首:“既如此,我便依计行事。师弟安心养伤,外面的事,交给师兄便是。”
准提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那眼缝中透出的光芒,比这幽暗的洞府还要寒冷。
“玄阳……元始……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
随着接引道人的一道法旨传下,原本龟缩在须弥山的西方教弟子们,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入了洪荒大地。
他们换上了破旧的僧袍,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钵盂,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假笑,口中念着那句日后将响彻洪荒的经典台词:
“道友,请留步!”
“贫道观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不过不用怕,你与我西方有缘……”
一时间,洪荒大地变得更加热闹,也更加混乱了。
阐教金仙在杀人放火、收徒养蛊。
西方教弟子在坑蒙拐骗、强行度化。
两大圣人教统,为了躲避自身的劫难,为了保住内核弟子的性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向更弱者挥刀。
这哪里还是什么神仙大劫,分明是一场针对底层修士的无差别大清洗。
转眼之间,又是几十年的光阴流逝。
这几十年里,洪荒大地不知增添了多少冤魂,不知有多少修行千年的散修一朝丧命,不明不白地上了封神榜。
阐教和西方教虽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但在暗地里的摩擦却是从未停止过。
毕竟,洪荒的“韭菜”虽然多,但也架不住两家这么疯狂地收割。
这就导致了双方经常会因为争抢一个“资质不错”的替死鬼,或者是因为抢夺一件出土的灵宝而大打出手。
而这一日。
洪荒以西,靠近两界山的一处幽谷之中。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一根闪铄着土黄色光芒的镔铁棍,狠狠地砸在了一个光头修士的后脑勺上。
那光头修士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就象西瓜一样爆开,红的白的流了一地。一道真灵飘飘摇摇,带着无尽的怨气飞向了岐山。
“呸!穷鬼!”
土层翻涌,一个矮胖的身影钻了出来。
正是阐教十二金仙之一,惧留孙。
他熟练地捡起那光头修士的储物袋,神识往里面一扫,顿时骂骂咧咧起来:“这西方教的秃驴真他娘的穷!除了几颗破舍利子,什么也没有!浪费道爷我的力气!”
这几十年来,惧留孙已经杀顺手了。
他发现,杀西方教的弟子性价比最高。
第一,西方教弟子普遍修为不高,好杀。
第二,杀了西方教弟子,不需要担心太大的因果反噬,毕竟接引准提离得远。
第三,看着那封神榜上不断增加的名字,他就能感觉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劫气在一点点减少。
这种快感,让他渐渐迷失,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以前他还只敢偷偷摸摸地杀落单的天仙,现在,哪怕是遇到成群结队的真仙,他也敢上去偷袭一把。
“算了,蚊子腿也是肉。”
惧留孙将储物袋随手揣进怀里,正准备施展土遁术离开,查找下一个猎物。
然而。
就在他刚刚掐动法诀,身体准备下潜的一瞬间。
一股浩瀚如海、温润如玉,却又带着滔天怒火的恐怖威压,陡然降临!
“嗡——!”
方圆百里的空间瞬间凝固。
原本松软的泥土,在这一刻变得比最坚硬的金刚石还要坚硬万倍。
惧留孙的土遁术直接失效,整个人象是被琥珀封住的苍蝇,僵硬地定在原地,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谁?!”
惧留孙心中大骇,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这种威压,绝对是大罗金仙巅峰,甚至半步准圣的强者!
难道是遇到了截教的那几位大能?
就在他惊恐万分之际,一道充满慈悲之意,此刻却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颤斗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阐教……惧留孙!”
惧留孙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半空之中,祥云滚滚,琉璃光芒照耀天地。
一位身披月白色袈裟,手持药师琉璃光如意珠,面容清癯,双耳垂肩的道人,正踏云而立。
他的身后,隐隐显现出一尊巨大的琉璃金身法相,散发着镇压诸天的恐怖气息。
但这道人此刻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慈悲。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无头尸体,看着那熟悉的僧袍,看着那洒落在地的鲜血,双眼瞬间充血变得赤红。
死去的,是他的师弟,性格憨厚!
而杀人者,正是眼前这个满身血腥气、手里还攥着师弟储物袋的阐教金仙!
“药……药师?!”
惧留孙看清来人,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药师道人!
西方教大弟子!接引圣人的亲传首徒!
虽然名声不显于东方,但在西方教内,他的地位仅次于两位圣人,一身修为早已臻至大罗金仙圆满,是真正的西方教未来扛鼎之人!
“完了……”
惧留孙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倒楣,刚刚杀了一只“小虾米”,就把这尊“大鲨鱼”给引来了!
药师道人缓缓降落,每一步踏出,周围的空气都发出一声爆鸣。
他没有直接出手,而是用那种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盯着惧留孙,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
“好一个阐教金仙,好一个玉虚门下!”
“几十年来,我西方教弟子屡屡失踪,原本以为是遭遇了妖魔,或者是误入险地。”
“没想到……”
药师道人指着地上的尸体,手指颤斗,声音陡然变得凄厉而愤怒:
“竟然是你们这群自诩名门正派的阐教金仙在暗下毒手!”
“偷袭、杀人、夺宝……这就是元始圣人教出来的徒弟吗?!”
“这就是所谓的顺天应人吗?!”
轰!
随着药师道人的怒吼,一股恐怖的琉璃净火从他身上爆发而出,瞬间将周围的草木化为灰烬。
惧留孙脸色惨白,在这股威压下瑟瑟发抖,却还在强词夺理:
“药师道友……误会……这都是误会!是他……是他先攻击我的!贫道只是自卫……”
“自卫?”
药师气极反笑,眼中杀意暴涨:“人都死了,还在狡辩!你当我是瞎子,还是觉得我西方教无人?!”
“今日,若不将你扒皮抽筋,送上那封神榜,我药师愧对师尊,愧对死去的同门!”
“惧留孙!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