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厅后陈开说道:“大哥,既然又有客人,我三个就去前院与七哥凑一桌”
凌风摇摇头,“你等去了,他们可不敢吃肉,还是算了。这样,你几个就将就一下,鸡和鱼端到我房间去,再加两个蔬菜”
“卤肉就不端了,那位冯兄也带了一包”
没多久随着一阵马蹄声,洪秀全的声音老远就传到了院子里。
“玉锦!”
凌风再次走了出来。
“火秀!”
三人在凌风房间坐下了,冯云山、洪秀全都是村子里的读书人,他们与凌风差不多,都是一次性过了县试、府试,唯独院试屡试不第,又是同乡,自然早就认识了。
时下洪秀全二十一岁,冯云山二十岁,凌风十五岁,虽然凌风年纪最小,但他是穿越而来,早就不是以前那位背着“神童”之名恃才傲物之人了,稳重之态让洪、冯两人也是刮目相看。
与冯云山相比,洪秀全长相更为英俊一些,完全称得上相貌堂堂,若是一个丑陋之人,也不会为拜上帝会之人所拥戴,非单自称上帝次子那么简单。
同样,与稳重内敛的冯云山相比,洪秀全嗓门极大且一向都是风风火火,当然了,眼下的他尚没有接触到基督教,那还要等到明年他应试时在考场附近接到梁发分发的他自己写的那本小册子《劝世良言》才行。
更没有接触到美国传教士罗孝全,对于基督教也只是听说过,故此并没有史载那样动辄在生病时胡乱说话,并自称自己是上帝之子等。
在金田起义之前,他这种举动并非在为自己造势,那太过危险了,而是原本一直扎在故纸堆里,满脑子都是礼义廉耻,骤然遇到基督教教义,他又是急切之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感而发也是有的。
加之发病时大喊大叫,面红耳赤,目眩眼晕之下见到周遭都是通红一片,还以为自己真象汉高祖、明太祖那样生有异象呢,他本就是执拗之人,这才触发了传教乃至金田起义。
一句话,这是一个生来大大咧咧,生性执拗,一旦认定了又深信不疑之人,若是放在后世,绝对会按照精神病来处置的。
这样的人与八股文的禁锢、刻板、忌讳天然违和,屡试不中也在情理之中。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一个颇有才气之人,也是一个在大清这样刻意封闭的社会有些放荡不羁的人,颇有些类似于三国时的祢衡、明代的李贽。
刻板禁锢的我大清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倒也是奇葩。
而之前的凌风几乎同样如此,他倒不是像洪秀全那样因为屡试不中愤世嫉俗,而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于是,他与冯云山关系一般,倒是与洪秀全颇谈得来。
凌风带来的威士忌显然是这两人从未喝过的,甫一入口,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但越往下喝便越觉得甘美,很快一瓶就要见底了。
冯云山准备带给洪秀全的是一大包自家卤制的猪头肉,花县一带同样河网纵横,鸡鸭鱼都不缺,倒是这盘猪头肉一般人很少能吃到,霎时就一扫而光。
“玉锦、绍光”
凌风担心的一幕果然出现了。
洪秀全显然颇有些酒意了,仔细一看,只见其双眼果然变得通红,且散发出异样的光芒,他用油乎乎的右手端着酒杯,用左手握着一只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们猜我这次去澳门见到谁了?”
冯云山不明所以,澳门时下乃华夷杂居之地,清廷在那里设有澳门同知和粤海关分部,实际上是与葡萄牙人共同管理,自然有大量的洋人、清人出没,也是江洋大盗、逃犯的最爱,见到谁都不出奇。
凌风关心的却是,“他去澳门作甚?”
冯云山显然见到了他的疑惑,顿时小声说道:“火秀家里并不宽裕,其父便命他跟着族里懂得经商的人到那里碰运气”
所谓碰运气,不是他到哪里购买走私物品,时下除了十三行的散商,还有人数不少的香山散商,他们就是依托澳门走私品而存在的。
前来广州贸易的洋商也不是人人都能一下找到合适的保商,有时无奈之下只得将货物就地发卖,虽然清廷在香山县与澳门岛之间设有关卡,但架不住快艇太多,加之水师、陆师、巡检司正好借以中饱私囊,便糜烂至此。
另外,不少海盗也会将赃物销往那里,更成了香山散商的一大货源。
当然了,不少破了产的十三行商人也会摇身一变成为香山散商添加,更是加剧了这一幕。
洪秀全显然没有资本做这个,无非是凭着自己能写会算的能耐添加到某个出身花县的商户罢了。
“见到谁了?”
凌风含着笑看向他。
但凌风这副做派象极了以前的他,虽然他本意不是如此,但在洪秀全看来却是满满的嘲讽意味。
“玉锦!你”
凌风不明所以,一旁的冯云山赶紧向他使眼色,他这才收起笑容。
“咳咳,火秀,我是看你双手都是油,哪有半点读书人模样?简直是有辱斯文,这才发笑,切莫放在心上,来来来,小弟自罚一杯!”
洪秀全一听神色稍霁,却不想放过凌风。
“好你个玉锦,你难道不也是读书人?为何混迹于满是铜臭的商贾之中?难道铜板中才有黄金屋,才有颜如玉?”
一想到自己也曾混迹于澳门,在周遭满是商贾之人下苟延残喘,又忍不住悲从心来,突然,他将手中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声响立时引来了陈开等人,凌风连忙摆摆手让他们走开。
凌风为他换了一个酒杯,又将凌零七自酿的米酒拎了过来,每人倒了一大碗。
“我等都是中国人,这洋酒后劲太大,还是客家人土产的米酒好”
见洪秀全依旧双目通红,那里面有太多不甘、愤懑和偏执,赶紧转换话题。
“两位仁兄,马上又要到新一届院试了,不知二位有否报名?”
冯云山说道:“我不准备考了,但家里已经为我报了名,也是无可奈何,届时也只能勉强去应付一下”
“那绍光接下来准备”
“常言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准备科考之后便云游天下以增广见闻”
“准备去哪里?”
“眼下尚未确定,或许是江浙一带,也或许是广西”
凌风笑道:“江浙一带乃我朝税赋重地,富庶也是冠绝天下,也是人文丰盛之地,去那里小弟倒是理解,可这去广西?”
冯云山摇摇头,“不然,单论富庶繁华,这天下哪里比得上广州?广州虽然文风昌盛不如江南,但也不远矣,白云山附近的书院就有好几座”
“还有别地见不到的洋人、洋船、洋货,单论见识,亦非江南之人所能比”
“估计去江南与在本府游历差不多,不过人文风俗有所差异罢了”
“但广西则不然”
“哦?如何不一样?小弟我倒是有些好奇”
“很简单。十三行开埠以来,导致西江一带尽以投身工坊、矿场、窑场为荣,广西本就山多地少,更甚广东,当地人更是如此,据闻西江及其支流两岸大部分人都舍弃了田地投身烧炭、种蓝之中”
“官府也乐得如此,桂地向来民风剽悍,征粮收租之难也远胜广东,若是都能以银钱代缴粮税、徭役他们也是巴不得”
“还有,广西山地众多,虎患严重,莫说单家独户了,聚在一起种地也有被恶虎叼走者,再加之大片山林砍伐一空,虎患便更为严重”
“哦?这又是为何?”
“我以为,恶虎虽恶,但也不是生来凶残,若是其在山林,人在山下,两不相扰,或许有零星虎患但也不足为惧,眼下山林如少,恶虎凄息之地也日少,岂有不愤恨人的,故此才愈发凶残”
“广西人,特别是山地多的广西人于是不敢种地了,而是聚在一起烧炭、种蓝,一来可赚取些许银钱,二来嘛也能防范猛虎,彼等无论是烧炭还是种蓝都紧紧聚在一起,总算有些胆气”
“于是桂东诸县之人大量上山,据说一座大山就能聚集千户,嘿嘿”
凌风笑道:“绍光兄这是何意?”
冯云山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
此时已经安定下来的洪秀全突然来了一句。
“那还用问,玉锦你向来精通史书,难道不知道一词?”
“何词?”
“比屋连甍”
凌风心里一动。
这个词语原本意思是居民聚在一起居住,人口众多之意,但在明清却有不同的含义。
明中期时川东鄂西之间的大山聚集了大量的流民,一度几乎塞满了所有的山谷,后来形成了大量的山寨,他们亦民亦匪,官府统治很难深入到那里,最后酿成大乱。
清代嘉庆年间那里同样成了流民的天堂,更成了白莲教大量滋生之地,最后同样酿成大乱,朝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定下去。
无论是在明代还是在清代,官府报给朝廷的书信中竟都罕见地出现了“比屋连甍”字样,意思是那里不受官府管辖,仿佛化外之地,且都自发修建能容纳几千人乃至几万人居住的大寨,俨然自治县城。
凌风忍不住瞥了他二人一眼。
“难道他们此时就有了造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