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豫坤的背书,圣玛丽亚号、哆啰吨号的手续办的都十分顺利。
加之广州将军哈丰阿的加持,圣玛丽亚号上的硝石、铜锭也能由苏氏铁行吃下一半,虽然货款什么时候收到不得而知,但这样的事对于行商来说并非了不得的大事,他只是中间商,若不是苏氏铁行接手,他还会收取一定的佣金。
就由费利佩自己盯着苏氏铁行就是了,当然了,由于他不能去佛山,自己也有催促之责。
至于剩下来泡有金鸡纳霜的杜松子酒则被他全部吃下了,且已经全部搬到了西关码头,凌风没有支付任何款项,而是用林家栋那艘船上的部分茶叶交换。
费利佩想要拿到全部货款还要等一阵,苏氏铁行自然是有大量现钱的,但也绝无可能立即拿出来交给他,人家可是半官半商,怎么也要拿捏一二,剩下来的事自然要由凌风出面搞定。
若是放在以前,他这位看起来既无背景又无身家的小行商,不被苏家玩死才怪,但现在有了苏兆荣介入,苏兆年也承诺了,一个月后就付清货款。
当然了,这一次苏兆荣将陪同豫坤回京述职,有人看见他们带上了两个箱子——很显然,他们的计划又变了。
四个玉座金佛不会送给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了,既然带上了两个,自然是送给京里更重要的人物,或许直接送给皇太后、皇帝也说不定。
至于另外两个自然被哈丰阿、豫坤两人私吞了,剩下六个玉座银佛如何分配就不关凌风的事了。
苏兆荣能有机会与豫坤一同进京面圣,显示了他不凡的出身,他虽然只是苏家庶支,但那只是在家谱上,在官场上他远比苏兆丰、苏兆年兄弟重要。
当然了,豫坤、苏兆荣同时还从哆啰吨号上带走了一成上等来自索科特拉岛的乳香、龙胆、龙涎香,钱,自然是不会给的,而斯潘瑟也不会主动以“藩贡”的形式白白送出,自然又需要凌风这位行商来消化。
凌风将他船上的所有货物,包括棉布、洋酒以及来自索科特拉岛的珍贵香料全部吃下了,按照一般行商的做法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干的。
富如伍家、潘家也只会拿下一部分货物,大部分还是由他们牵线慢慢在西关发卖。
哆啰吨号的棉布不太值钱,且数量不多,凌风将其全部吃下后就存放在码头货栈,至于那些珍贵药材,只要稍稍放出一些消息,整个广州府的药材商都会出动。
将其全部卖出去估计最多一个月就能办到了,头三日就卖出去了一半,按照凌风的估计,这一半就能将成本补上了,剩下来的可是纯利!
圣玛丽亚号上剩下来的硝石、铜锭同样如此,但其发卖速度显然远不如香料那么快,不过北风季还有几个月才到,他还有时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肇庆府、惠州府乃至广西、潮州的商人也会闻讯赶来购买。
此时电报尚未传入,光靠船只、双腿传递消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
还有,在豫坤的关照下,或者只是暗示下,原本都隶属于东生行、来自安徽、江西的绿茶凌风也拿到了一部分,于是,不用他掏出现钱,便能将圣玛丽亚号、哆啰吨号上自己买下来的东西付清了。
而对于费利佩和斯潘瑟来说,能在这么快的时间拿到这么多茶叶简直是意外之喜,这些东西自然装不满船舱,他们还需要大量的丝绸。
凌风自从回到西关后,他进过海关监督的会客室,并同时见到了广州将军哈丰阿的事早已传开了,故此那些押着大量生丝、绸缎准备坐地起价的丝绸商人也不得不匀给他一些。
故此,若是没有大的意外的话,费利佩、斯潘瑟这一趟绝对来值了,特别是后者,凌风承诺将林家栋船上大部分茶叶都给他,这足以让他在除去死于海盗之手水手的抚恤金外还有好几倍的利润。
何况还有凌风早就备好的白铅?
他这一船货物自然比不上哥德堡号那么夸张,但只要顺利运回林肯郡,原本因为好望角海难沉静了十年的林肯郡特罗斯顿家族又可以兴旺起来了。
原来,时下最有名的特罗斯顿家族有三家,北约克郡、林肯郡、南安普顿,三地各有一家,因为前一艘“哆啰吨号”在十年前路过好望角被风暴摧毁,导致斯潘瑟十年无法在另外两家面前抬起头来。
现在不同了,若能成功回去,不但能成功抬起头来,还能在地方议会拥有很大的话语权。
就在凌风这几日在粤海关、黄埔港两地之间不辞辛劳地往返奔走时,他又接到了卢家、伍家的召唤。
自己的事肯定瞒不住他们,略一沉思后他决定先去伍家。
拎着五斤乳香、五斤龙胆、五斤龙涎香,凌风坐着马车来到了伍家花园。
又是一个黄昏时分。
街面上依旧车水马龙人烟如织,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也是目光如炬,那里是城隍庙、拍花子会不会放过的地方。
西关,没有一寸地方是多馀的。
每一天,依旧有谁也不知道数目的人被绑架,被拐卖,被虐杀,被沉尸珠江,此时大清官府的破案率能有一成就不错了,这一成多半还是在严刑拷打之下胡乱结案的。
若真的断案如神,结案如电,这偌大的灰色收入又从何处来?
若本身就是贫苦无依的,自然无力告官,若是略有身家,则会成为县令以下人等捞钱的来援,所谓吃完原告吃被告就是他们。
若是颇有身家,县令、知府、审案局(大案要案审理机构,非常设)、按察使就能依次出面了。
华灯初上,西关的街面上如常人来人往,有神色若常的,有慌慌张张的,有四处乱望的,有不知所措的,不一而足。
望着这一景象,凌风只在心里暗叹一声便下了马车。
伍家花园有名的“小姐楼”就能靠着这一街道,大树掩映下一座高楼在暮色里巍然耸立,那厚重的琉璃瓦,青褐色飞檐,暗红色雕栏也沉静于暮色里,晚风摇曳,高悬之上的风铃随之脆响。
好一派岭南世家大族风光。
“当”
风铃间又传出钢琴的声音。
这也就是广州了,更确切地说是广州西关。
放眼天下,也只有西关有这种景象。
暮色阑珊,恢弘高墙大院与脏乱市井杂处,风铃与钢琴交织。
凌风深吸了一口气,踏进了伍家大门。
他再次见到了伍秉鉴、伍崇曜、伍元节三人。
他觉得有些奇怪,伍元节为何还不进京赶考,而是还呆在这里?
不过他也不是好奇的人,而伍元节将他引进来后便离开了,俨然继续一个进退有序的伍家大管家模样。
来的路上他也想过。
绝不是他从崖州回来后就拿下两艘洋船那么简单,虽然以他的年纪以及永利行现在的地位就能独自拿下两艘中等规模的洋船也很惊人,但这样的行商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不说,他伍秉鉴年轻时做下的买卖就远比他惊人得多。
虽然他伍家自从伍崇曜接手后也是每况愈下,但依旧是十三行首屈一指的大行商,虽然身家有些缩水,但两千万两肯定还有。
两千万两,自然称不上富可敌国,但已经比广东一省所有的赋税加起来还多了,区区两艘洋船的买卖还不会放在伍秉鉴眼里。
此时,对于伍家父子来说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们?
自然那是官场了。
多半是自己曾单独见过哈丰阿、豫坤这两位时下广东官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事惊动了他们。
虽然还有两广总督、广东巡抚两位大员,但此时满人的地位依旧远高于汉人,就连看惯了春花秋月的伍秉鉴也是这么认为。
那他们见自己的目的何在?
如果是怡和行想吃下一部分香料自然无不可,有前次援救自己的大恩,就算是以成本价给他们也无不可。
同样紧俏的硝石、铜锭更是无不可。
甫一坐下,对面的伍崇曜神色明显有些不同。
记得初次见他时,那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和不屑,但眼下显然不同了,虽然谈不上躬敬,但双方见礼时也不再敷衍了。
伍秉鉴还是那个老样子。
如同哈丰阿那样歪坐在椅子上,不过盯着他看了许久。
凌风这次带来的礼物价值不菲,时下乳香、龙胆、龙涎香价比黄金,何况还是来自专出上品的索科特拉岛?
十五斤,那就是接近四千两白银,不可谓不贵重,何况这东西好久没有大批量运到广州了。
但伍秉鉴也只是略微看了一眼便挥挥手让人拿走了。
那会是什么?
“元薇”
“孩儿在”
“我家现在提供担保的散商有多少?”
“父亲,按照您的嘱咐,本着宜精不宜多的原则,孩儿精挑细选,现在一共只有九家,这九家都有独立申请大行商的资格,不过并没有申请,依旧挂在怡和行下面”
“佣金呢?”
“那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定,按照风险情况,半成到一成不等”
伍秉鉴点点头,他看向凌风,眼神锐利,似乎他现在不是一个退居幕后的老者,而是以前那个担任十三行行首、叱咤风云的怡和行第一代浩官伍秉鉴!
“凌风”
“小可在”
“你可愿意添加怡和行的担保散商行列?”
凌风心里一动。
虽然永利行是挂在广利行下面的,但十三行并没有挂了这家就不能挂在其他家的说法,十三行各大行商之间也是互相担保的,能不挂靠的大行商越多便越有保障,眼下永利行只是因为凌氏的缘故勉强挂在广利行下面。
若是能攀上怡和行这个高枝,那么自己在这险象环生的十三行就多了好几份保命的机会。
父子二人双目中闪出的都是殷殷期盼的光芒。
若是一般散商,对面还是大名鼎鼎的伍秉鉴,此时早就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谢恩了。
凌风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