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换了一个地方。
这是院落东南角一个独立的房间,象极了广能和尚在丰宁寺的布置,甫一进来明显感到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但里面的用具一应俱全。
王公元也没有让下人们前来布置茶水,进来后就将房门关上了。
那是一扇用当地除了花梨木之外另外一种特产木材紫檀制成的房门,厚实沉重,关上后里面虽然开阔但依然闷热无比。
王公元扔给凌风一把折扇,自己也拿了一把,扯开衣领先自顾自扇了起来。
半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你可以说了”
“很简单,传说中的总舵主是朱家子弟,还有一个女儿,前不久还说此女被拍花子会掳走了”
“广能和尚是天地会佛山分舵草鞋罗大纲的师傅,按照他的说法他得了重病,但我前往丰宁寺拜见广能和尚时见到了那女人,当时她打着曾受过广能和尚医治之恩前往看望的”
“而我又不幸揭开了广能和尚装病的真相,这才被他纳入本会”
“还有呢?”
“之前传言总舵主因为病势沉重且膝下无子急于指定新的继承者,让各分会推举,参考种种情况,我笃定这大军师、总舵主就是一人,广能和尚既是大军师又是总舵主,当然了,时下的总舵主只不过是一个傀儡”
“但无论如何,他就是朱明后人洪颂尧,真实名字叫朱颂铙”
王公元盯着他看了许久,表情也变得愈发严肃起来。
“你为何将此事对着我说出来,要知道,若是我将此事捅到官府那里去,整个广东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凌风点点头,“问题就出在那幅字上”
“哦?”
“很简单,我在广能和尚密室里也见到过一幅字,那是一个‘禅’字,当时并未在意,但我一看到大人这里的‘弘毅堂’三个字顿时想起来了,这两幅字不能说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两幅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唉”
凌风突然叹起气来。
王公元问道:“少行主这又是为何?”
凌风说道:“若光是两幅字我还不能断定,但偏偏我家里也有一幅,还是先父极为珍重的一幅,那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书’字,却被他先后裱过几次,他临终前别的什么都没说,却让我将那幅字收起来不要再挂了”
“我当时就极为疑惑,永利行、广利行、学业,不知有多少事都比这幅字重要,为何他都不说,偏偏看重这幅字?”
“现在终于明白了”
“哦?”
“这三幅字都出于同一人之手,丰宁寺、你这里的字都没有落款,但我家里的那幅却有”
“那是什么?”
看得出来王公元也很紧张。
“一个印章,却是一个阴阳太极图案,图案堆栈极为巧妙,细一看亦可看成一个‘元’字”
“‘元’字?”
“不错”
“那是什么来历?”
凌风看了看他,见他不似作伪模样,便说道:“原来我也没在意,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哦?”
“传闻天地会是中国台湾郑家时期的东宁总制陈永华所创,现在看来这传言未免有些偏颇”
“愿闻其详”
“好吧,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推测,大人姑妄听之”
“中国台湾郑家时期人人都只知晓郑经、郑克塽、陈永华、刘国轩、冯锡范等人,却都遗忘了一人”
“那就是流落到中国台湾的大明辽王第九世孙朱术桂,传闻他在中国台湾时寄情山水,以书画闻名,并不参与郑家事务,还给自己取了一个道号‘一元子’”
“我家那幅字太极图合成的字显然是‘元’字,也就是说,包括我家那幅字在内,大人这里的,广能和尚密室那里的,都出自于朱术桂之手!”
“我祖上是入赘广东信宜县凌家的,自那以后历代祖先都对先祖讳莫如深,现在看来,我祖不是朱术桂之后便是其亲族,因为广能和尚说了,我本是朱明皇族后裔”
“张杰绪曾是潮州千总,而潮州在那时也是中国台湾郑家势力范围,估计就是在那时他从朱术桂那里得到了这幅字,并带到了纳土纳,而大人祖上”
“我从叶雄嘴里得知乃张杰绪部将,但荷兰人占据纳土纳岛后便联合当地土人将张杰绪亲族屠杀一空,估计就是在那时这幅字被您祖上带到了崖州”
“至于广能和尚,他若真是燕王一脉,其祖上也不会成为陈永华的手下,我估计是被人胡乱推上去的,但一旦坐实这个身份,再想摆脱也不易了,清廷可不会管你到底是不是朱明子孙,绝对会不问青红皂白杀了再说”
“我,一个普通人家子弟,前被十三行大富商杜善长看中,后被佛山两大寺之一的丰宁寺主持接纳,难道我是天选之人?天生自带王霸之气?”
“显然不是。看来我家倒是真正出自辽王一脉,或许还是朱术桂的后裔,否则就说不通了”
他慢慢转过身来,看向王公元。
“若是没有看到那幅字,我自然不敢当着你的面说出这些话,虽然我笃定你就是琼州府天地会舵主。我与陈思楠摆过茶阵,他自称是会中白扇”
“以我看来,他自然长袖善舞,也有些勇力,但恕我直言,他还当不得白扇一职,反倒是叶雄更为合适,后来渐渐明白了”
“若是我猜的不错,他就是陈永华的后裔,又是崖州艇会的会主,无论如何也会在会内做一个高层”
“杜善长来自福建同安县,不用说早就添加了天地会,同样,估计他才是广东天地会位居前三位的财东,仅在舵主、军师之下,否则以他的实力,在独立门户后大可以向粤海关衙门申请能直接与外国商馆直接交易的大行商身份”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挂在广利行下面做事。还有,当时我与十娘尚未成婚,只有一纸婚约。十娘一死,他大可将家业让给他的四女婿宋蔚然,但他并未这么做,个中原因不言自明”
“唉。朱术桂曾被隆武帝封为宁靖王,中国台湾郑克塽投降时阖家自尽而死,据说共有一百多口,也算是为大明效了最后一份忠义”
说着又自顾自坐了下来。
王公元显然还在惊骇中,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凌风所说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连他也不知道,但按照他的推论却八九不离十。
凌风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广能和尚早就厌倦了身为天地会傀儡的日子,便想利用女儿失踪,以及自己病重的机会一举将总舵主这个虚位彻底摆脱掉,没想到却碰到了我”
“而我父亲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他让我将那幅字收起来未尝不是彻底让我忘记祖上留下来的印记,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就好”
说到这里又想到一事。
“后来的广州天地会大起义也出现了一个邝能和尚,还是起义军的军师,多半就是此人,他终究还是没躲过,我现在说出来也算不得提前暴露其身份”
说完此话后也沉默起来,于是偌大的密室出现了漫长的静谧,只有两人不断煽动折扇的声响。
半晌,只听哗啦一声,王公元将折扇收了起来。
“少行主,既然你都说开了,那我问你,接下来”
“大人,你也接到了推举总舵主的传檄吧”
“不错,我明白了,少行主是让我推举你”
凌风白了他一眼,苦笑道:“万万不可!我不过一年方十五岁的少年,何德何能能担当此位?就算要当也不是此时”
“那是何时?”
“富可敌国,且实力大到连朝廷也不能轻易撼动之时”
王公元眼睛一亮,“那就是太祖皇帝的‘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凌风点点头,“差不多”
凌风这可是冒了通天的风险,但他年方十五,若不是有他人助力,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为巨富。
卢观恒、杜善长两人十五岁那年就进入十三行当学徒,四十岁那年才成为巨富,期间花了整整二十五年,他们的经商天赋、人脉资源自不待说,这样的人都是万里挑一。
自己何德何能能在短时间里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就凭自己是穿越者?
第一次鸦片战争马上就要来了,然后是太平天国运动,接着是广州天地会大起义,自己必须紧紧把握住每一次机会,否则何须穿越一趟?
“必须抓住任何一个可以抓住的势力!”
他暗暗说道。
眼下他能抓住的除了天地会还能有谁?
“能说具体一些吗?”
“很简单,我已经同停在崖州港的西班牙商船谈好了,回去后就接下那船货,若是顺利的话至少能挣下二十万银元”
“除去缴纳官府的罚金,还有十万元,时下西洋各国前来的商船大多是散商,除了英国人和荷兰人,英国人可从印度赊购货物,而荷兰人可以前往日本换来银两,馀者携带的现钱并不多,大多需要向十三行赊购”
“有了这十万元,便可再做一两笔生意,但那也要看运气,眼下最赚钱的生意是红茶,其中最畅销的是福建崇安县的正山小种”
“想要从伍家、潘家那里拿到份额并不容易,故此就只能挺而走险”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