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目定口呆的凌风,苏兆荣笑道:“你将管事的人叫过来”
凌风只得将杜成叫了过来。
苏兆荣说道:“你也是跑这条航线的老人了,告诉他们,将主帆降下来,只留三角帆,嗯”
他用手感受了一下风向。
“贴近琼州岛西海岸航行,若是贴着东海岸航行,就必须戗风而行,但若是贴着西海岸航行则不同,此时风向是从东南面吹过来的,遇到海岛后便大为减弱”
“而海岛上也有风吹向海面,大多是吹向西边的侧风,虽然远不如顺风那样强劲,但吹动大眼鸡还是可行的”
“等抵达岛屿南部附近时,那里的东南风又因为岛上吹向南面的北风在靠近海岸线的一段地方变成了正南风,于是又能利用侧风抵达崖州”
“船速自然快不起来,但也比戗风快得多”
凌风呆立在原地没动。
“此人既是新任三亚海关监督,还如此熟悉海南岛的风向,显然是不止一次环游过了,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船队接近琼州岛,凌风找到了苏兆荣。
“苏大人,还是停靠在琼州府城吧”
“哦?少行主这是不相信我的话呀,要不要我将关防印信拿出来你瞧一下?”
凌风笑道:“我自然是相信大人的,不过我相信我的直觉”
“什么意思?”
“若是新设了三亚海关衙门,为何广州衙门没有通知?”
“哈哈哈”
苏兆荣大笑起来,他拿出了任命他为三亚海关监督的文书和印信,但凌风还是执意要去琼州府城,最后苏兆荣也答应了。
当船只缓缓停靠在府城码头时,凌风斜睨了苏兆荣一下。
“想用这个法子来暗算我,做梦吧。你肯定是打着将我蒙骗到崖州的主意,若是我答应了,那么若是在崖州并未找到所谓的财宝,你便能以违反朝廷禁令,擅自出海的名义再次将我拘押”
“若是以前的凌风,多半没有丝毫尤豫就答应了,但现在的我完全不同了”
“娘的,偌大的中国就只有一个广州能对外开放,区区一个琼州岛可能一下出现两个窗口?”
抵达时已是暮色,凌风让林凤祥、凌二十等人在船上守着,自己带着杜成、林冠峰来到了岸上。
这里也有一间临港的杜家货栈,今晚准备就在那里歇息。
而苏兆荣则带着几个人直接进入了城内。
这里也有一个管事的,三十多岁,面目黧黑,不过却穿着长衫,见到杜成后顿时喜出望外。
“可把你们盼来了”
得知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杜善长临终前定下来的新东家,此人赶紧过来见礼。
“见过少行主”
杜成介绍道:“他叫杨笠,祖籍也是福建同安县,琼州童生,被老爷委任为琼州府城掌柜”
说着将一个钱袋扔给杨笠,“这里也一年没有出粮了,幸亏少行主到了,你拿去给大家伙分一下”
杨笠自然千恩万谢接过,没多久,他就弄了一桌酒菜过来,几人自然摆开架势胡吃海喝了一顿。
饭毕,杨笠拿来一本帐册。
“少行主”
“说吧”
“是。这里积压的木材、药材、铁料价值接近八万元”
“这么多?”
“少行主,这里的货物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起运了,这还不算,由于堆场有限,崖州积压的货物差不多也有五万元”
凌风看了看杜成,后者说道:“这么多货物一次肯定运不完,何况”
“莫非是木材、药材长期堆放,就算运到了广州也要重新处置?”
“不错,这里只是临时中转站,而木材、药材都是晾干后转运至此的,若是运得快抵达广州后也无甚大碍,但眼下肯定是需要重新处置了,没准有不少都烂了”
杨笠跪了下去。
“少行主,没有接到广州方面的命令,我等也不敢随意发卖,也无能力处置,故此”
凌风摆摆手,“检查过没有,还有多少能用?”
“回禀少行主,木材大约还有七成能用,药材差一些,恐怕只有五成了”
凌风暗忖:“说是八万元,估计只有三四万合用的,不过木材都放在通风阴暗处,绝不会直接淋雨,无非是受潮,药材肯定是晒干后包起来的,若是直接扔了也不妥,还是全部运到广州再说吧”
便将杨笠扶了起来。
“罢了,今后若是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就不要等侯广州方面的通知了,或者亲往广州一趟禀明,或者直接在琼州府发卖了”
杨笠忙不迭地答应了。
凌风问道:“崖州艇会在这里可有据点?”
杨笠回道:“可巧了,崖州艇会会主今日正好运了一批药材前来琼州府,今晚应该就在这里歇息”
凌风点点头,“口说无凭,今晚你俩就辛苦一下,将这一年来的帐目核对一下,对了,一定要清点实物核验”
杜七点了点头,而杨笠却露出了一丝惊慌。
货物实在太多,次日中午时分两人仍未有清查完毕,而那位崖州艇会会主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面目清秀和善,眼神却十分凌厉,与凌风想象中的琼州艇会会主相去甚远。
“见过少行主”
凌风心里一动。
“陈兄请”
两位落座喝茶,双方都没有说话,凌风却寻思开了。
“此去崖州我并无一个可依靠之人,若是全凭杜成等人行事肯定成不了大事,陈思楠是崖州人,又祖籍同安,还是艇会会主,若是能引为奥援岂不是事半功倍?”
此时房间内只有他俩人,林凤祥等都跟着杜七去验货了,凌风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突然说道:“兄弟深处异地,好似浮萍无根,不知何处可见‘木杨城’?”
陈思楠吃了一惊,但转瞬就恢复了平常。
他将手中的茶杯与凌风的茶杯、三个点心碟子重新布置。凌风的茶杯放在中央,自己的茶杯与之并列,再将三个碟子呈品字形环绕在外。
凌风见状心中暗喜。
这是天地会中层人士常用的“茶阵”,木杨城乃是天地会传说中的内核根据地,也是互不相识的会众见面时的经典开局,中央茶杯代表“木杨城”,并列的茶杯代表“同盟兄弟”,三碟代表“桃园三结义”或“三军司命”。
这几日在海上飘泊时他闲着没事将罗大纲送给他的那本《三合志》细细研究了一番,自然知晓这些名堂。
陈思楠知晓这个,说明他至少是分舵主一级抑或分舵主下面军师、红棍、先锋一级的人物。
不过,为了验证《三合志》的效果,凌风并未马上相认。
只见他右手拇指内扣,四指并拢伸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这看似寻常,但在天地会中,此手势名为“出手不离三”,拇指扣住代表“天”,四指并拢代表“地”,合起来就是“拜天为父,拜地为母”,乃洪门兄弟表明身份的基础手势。
陈思楠面色不变,同样以右手回应,但他将小指与无名指内扣,拇指、食指、中指伸直,形成一个特殊的三指礼。
此手势名为“三把半香”,旨在纪念羊角哀与左伯桃(一把)、桃园三结义(一把)、梁山一百零八将(一把)、瓦岗寨(半把,因其虽结义但未能尽全忠义)。
接着双手抱拳,左掌覆于右拳之上,左掌大拇指内扣,此礼名为“洪门出手”或“抱拳礼”,左掌为“日月”,右拳为“龙头”,合起来就是“明”字,寓意“反清复明”。
凌风心中已信了七分,决定抛出内核切口。
“兄弟自何处而来?”
“来自东方”
“欲往何处?”
“欲往西方”
此番对话暗含“东边红云现,西边紫云开”的诗句。
凌风紧追不舍。
“桥上过得多少马?桥下过得多少船?”
陈思楠气定神闲。
“千军万马皆能过,大小舟船尽通行!”
凌风心中大定。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请问,面前是‘风’是‘流’?”
“风”,本会会众,“流”则是知晓会内规矩,但并未入会者。
陈思楠闻言,猛地将右手在桌上一拍,随即抬起,做出一个刀劈的动作。
“不是风,不是流,而是‘洪’!”
同时,他左手在胸前虚划了一个“门”字。
“洪”字一出,一切水落石出,云开月明。
凌风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所有的戒备与试探瞬间化为乌有。他再次拱手,这次是完整的洪门礼,郑重道:“原来是一家人,兄弟凌风,广州永利行,红草鞋一枚”
陈思楠也极为惊愕,原本以为凌风就算是会中人,以他的年纪、身份,最多也只能是广州分舵下面一个草鞋,没想到竟然是地位与各地分舵舵主相差无几的红草鞋!
凌风随即将广能和尚给他的那面腰牌递了过去。
陈思楠此时也再无疑惑,他向凌风深施一礼。
“崖州陈思楠,忝为琼州府‘白扇’,拜见红草鞋!”
白扇,就是军师,凌风心里一凛。
“艇会会主也就是一个军师,那这里的舵主是谁?”
又想到一事。
“兄弟祖籍福建同安?”
“正是”
“可识得陈总舵主?”
陈思楠也是一凛。
“正是先祖”
陈总舵主,就是中国台湾郑家势力的擎天巨擘陈永华,后世有人称其为“陈近南”者也,相传他是天地会的第一任总舵主。
中国台湾复灭后无人再具有他那样的威望,最后只得胡乱找了一个所谓的朱家子孙顶上。
陈永华的子孙也只做到了琼州岛天地会的白扇,那舵主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