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富身边还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见了凌风的叫唤便冷哼一声。
“哟,你叫唤什么?千总大人亲至,这规费自然高一些,何况”
“哦?”
凌风毫不示弱,因为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千元了,不得不计较。
“大人马上就要成为西关绿营千总了,哼,今后整个西关都是大人的汛地!”
从虎门水师千总变成西关绿营千总,看起来是降级了,但这显然是新到广东的水师提督关天培与广州将军哈丰阿的博弈,关天培自从来到广东后便锐意进取,准备大力整顿广东水师,这首要的任务就是要将至关重要的虎门水师千总撤换。
原因也很简单,以他的威望,自然能将其它地方的水师将领压服,但拱卫广州府城大门的虎门水师实在太过重要了,放一个像寿富这样只懂得捞钱的人在此实在太过儿戏,若是他连寿富都不能拿下,整顿其它地方也不容易。
故此,他肯定提前与哈丰阿通了气,此时鸦片的危险哈丰阿也意识到了,而洋人的船坚炮利他也意识到了,若是继续坐视寿富在虎门折腾下去自己能否在广州将军位上顺利退休也不一定。
当然了,寿富不能在虎门待了并不意味着不能在其它地方继续捞钱,如同苏家兄弟是满城世袭佐领阿克丹的白手套,寿富就是他哈丰阿的白手套。
哈丰阿曾在贵州、浙江、陕西、新疆任职,每一次都带着哈丰阿,其中原因不言自明。
虽然凌风从伍秉鉴那里得知哈丰阿不久就会调任他处,但接任者也是满人,满人都是一家,就算哈丰阿不带寿富离开他依旧是凌驾于大多数官员的存在,何况还是在近在咫尺的西关?
“哦?那就恭喜大人了”
凌风一咬牙又多给了三百元,作为对寿富即将调任西关的贺礼。
于是他身上便只剩下了两百元。
虽然船上储备的物资充足,但这可是在海上,万一有个不慎,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区区两百元实在不足恃,送走寿富后他心里愈发焦急起来。
这一幕被苏兆荣看在了眼里,自然也看出了他脸上的肉痛。
不过他却并未说一句话,实际上他也是广州将军衙门的人,只要他说一句话,估计凌风最多只要拿出三百元就行了。
但他却并未出现。
倚在舱室门口,苏兆荣也浮想联翩。
“不对劲,这厮若是大大方方将八百元拿了出来,那就说明他得到了杜家财富的下落,但他那副肉痛的模样似乎不是装出来的,难道他也不知晓那些财富的下落?”
“罢了,崖州还有杜家掌柜,或许他在见到这厮后会吐露实情”
船至伶仃岛。
凌风第一眼就发现了被拘押在那里、就是因为它才造成自己身陷囹圄的帕西商船。
挂着英国米字旗,用英文写着“友谊号”字样,但却在其下还有一行小字。
这行小字莫说此时的中国人了,就算是印度人的宗主英国人也看不懂。
以前的凌风自然也看不懂,也不会在意,但现在一看顿时明白了。
后世的他恰好对印度的历史十分感兴趣,且还学了一段时间梵文,现在看来,那行小字连起来就是“暗影之影”!
帕西人来自波斯,又信仰拜火教,若是还说着以前的语言,在以伊教和印度教为主的印度显然活不下去,最后他们发现印度的梵文与波斯的古老文本十分相似(实际上就是波斯人创造的),便将梵文定为自己的语言和文本。
当然了,这种文本也只有少数人掌握,如同拜火教的创教祖师琐罗亚斯德用过的阿维斯塔语一样,只是在举行宗教仪式上吟诵拜火教的圣典《阿维斯塔》使用。
平时他们还是会使用印度古吉拉特邦的语言和英语。
英国人统治印度自然还是国际通行的老一套,用少数代理人管理大多数人,伊教徒占据优势地位的地方就大力使用印度教徒,反之亦然,若是两方实力差不多,那就使用第三势力。
波斯的拜火教徒多半是在阿拉伯人占据波斯后迁入印度的,一开始自然是在靠海的地方,后来孟买便成了他们的汇聚地,并逐渐成了当地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如同到处流浪的犹太人一样,流散于各地的拜火教徒同样在语言上颇有天赋,他们的英语比起印度当地人来说就好太多了,故此,英国人利用他们来协助掌管孟买便顺理成章。
到了最后,英国人但凡进入一个新的殖民地,都会带着两种印度人,所谓红头阿三、白头阿三是也,前者自然是锡克教徒,守纪律、善战,乃保安、门童的绝佳人选,帕西人则成了他们在商业上的助手。
后来的香港、上海便是明证,眼下广州也是如此。
这是一艘长约四十米,宽约十米,典型东印度公司制式帆船,在帕西散商船只里算是较大的那种了,这样的船只满载排水量可达到八百吨,另外还可以装载至少百人。
他记得当时船上表面上装的是印度棉花、棉布、黄麻,这些物品他自然吃不下,此时的广州十三行交易时间动辄长达三个月乃至半年,故此船主有的是时间将这些东西销售出去,何况还有英国商馆的协助。
一般来说,此时从印度过来的商船里就没有不夹带鸦片的,为了应付清廷海关、水师的检查,他们一般会将鸦片藏在底层甲板之下,上面则堆满了正常的货物,这样的话无论是海关抑或水师的人都不会仔细检查。
真那么干了实在太过麻烦。
何况,每一艘前来广州贸易的商船都必须有十三行的中国商人对接,而后者显然早就打点好了海关、水师的人,一般情形下也不会仔细检查。
但这艘船只的主人却大大咧咧将鸦片与货物堆在一起,而凌风又没有经验,顿时着了道。
眼下看来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这么大的船能装载的货物实在太多,他记得当时船上只有二十多个人,大部分地方都堆着货物,棉花自然能被卖给广州、佛山的商户,但棉布却只能卖给苏氏棉行,只有他们有能力压低他们的价格大量吃进——此时印度棉布已经影响到了本地棉商的生意了,官方至少在表面上是禁止此类物品的进口的。
大量印度棉布的进入那还要等到鸦片战争之后方可。
时下欧洲各国输入广州最大宗的货物就是棉花,此物倒是有多少收多少,也是因此西关、佛山的布厂如雨后春笋般大量兴起。
连像陈享、梁坤这样的武学宗师在武馆被查封后也都投入了大的布厂以总教习的身份继续授徒。
这艘船的货物自然也是棉花,一包包的,凌风虽然是初入行但也知晓此时的鸦片都是用木箱装的,他哪里知晓船东竟然将其也装入大包?看起来与棉包并无两样。
但水师衙门、海关衙门的人经验显然比他丰富,一下就看出来了。
当然了,他们并未发现暗藏在里面的火器,凌风之所以知晓也是因为船东曾偷偷问他要不要,否则他也不会知道。
此时的清廷对于洋人的船坚炮利已经有了认识,虽然双方并未大规模开战,但洋人开炮、开枪打死打伤百姓之事已经屡有发生了,故此,虽然鸦片战争尚未开始,但也不敢随意招惹他们。
一旦有打死打伤百姓的事发生了,自然就拿与之对接的十三行行商是问,无非是罚钱了事,不知有多少行商因之破产。
这艘船是先驶向黄埔港的,此时船上的火炮显然都卸到了黄埔港的专属货仓,而船上的主要人员也被羁押在那里,此时船上只有普通水手留守。
还有,为防他们逃跑,一般情况下,船只停泊黄埔港时还会将桅杆、帆具卸下来,与火炮一起存在专属货栈,故此这里虽然并无水师衙门的人看守,但也会担心其逃跑。
伶仃岛四周密密匝匝停满了这样的船只,当然了,其中只有一部分是因为被发现问题羁押在此的,有一些则是故意停在这里的,到了晚上就会有大量的快艇出现,然后将船上的鸦片或者其它走私物品运走。
这里甚至还有专门转运鸦片的趸船,明面上他们是为了某些吃水太深无法驶到黄埔港只能在此转运的船只而出现的,实际上在绝大部分情形下就是为了转运鸦片。
难道官府就不知晓此事?
自然不是,不过此事清廷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掩耳盗铃在这里便是真切的体现,除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缘故,未尝没有不想失去这个动辄上千万两交易的肥窝。
不过,关天培的到来宣示着朝廷的态度似乎有些转变,再过几年随着林则徐的到来则会彻底掀起滔天巨浪。
“charles kwan!”
就在他准备将视线从伶仃岛移开时,暗夜之影号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凌风及其父亲凌子超与洋人做生意时用的是“超官”,还取了一个洋名“charles kwan”,父子二人都用此名与洋人交易看起来十分奇葩,但这在时下的十三行却十分常见。
头部的几个大行商有的还用了三代,比如广利行的卢观恒、卢文锦、卢文翰父子三代行主用的都是“茂官”。
凌风父子没有捐官,但也用了某官,也是因为到了此时用某官已经成了十三行行主的习惯。
“sav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