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铅块。
思汗那句轻飘飘的“谈谈”在朱祁钰听来比昨夜奉天殿外那密集的枪炮声还要令人胆寒。他缩在锦被里只露出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掌控了他生死的男人。
“谈……谈什么?”
朱祁钰的声音干涩得象是两片枯叶在摩擦“太傅,太子既然是先帝所立那自然是不可动摇的国本”
“既然不可动摇那陛下私底下见的那些人许的那些愿又算什么?”
思汗没有给他留任何回旋的馀地。他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诏书轻轻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上。
那动作轻柔得不象话却让朱祁钰的心跳漏了半拍。
“陛下有些事既然做了就得认;既然错了就得改。”
思汗指了指那份诏书语气平淡得象是在教导一个写错字的小学生“这是一份《重申东宫诏》内容很简单就是再次确立朱见深太子的地位并且……断绝某些人不该有的念想。”
朱祁钰颤斗着手拿起了那份诏书。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诏书里不仅极力赞扬了朱见深的仁孝更是隐晦地提出为了“社稷安稳”要将他的亲生儿子朱见济过继给一位已经绝嗣的藩王远离京城,永不做储君之想!
“不!这不行!”
朱祁钰猛地把诏书扔在床上象是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发出了绝望的嘶吼“济儿是朕的亲骨肉!是朕唯一的儿子!你这是要让朕断子绝孙吗?!”
“断子绝孙?”
思汗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陛下昨晚你那个‘好哥哥’喝下毒酒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如果你那位好侄子朱见深将来登基了发现你还要跟他在法统上争个你死我活,你的儿子还能有好下场吗?”
思汗站起身一步步逼近龙床。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象是一座大山,压得朱祁钰喘不过气来。
“送出去,当个富贵闲王,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
“留在这里夹在皇权和野心的磨盘里,最后只能变成一堆肉泥。”
思汗伸出手重新将那份诏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再次递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陛下选吧。”
“是选你那点可怜的私心还是选你儿子的命?”
朱祁钰看着那份薄薄的黄绢眼泪象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他恨啊!
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软弱更恨眼前这个把一切都算计得死死的老人!
可是,他敢说一个“不”字吗?
昨晚那满殿的血腥味还没散去,那杯毒酒的影子还在他眼前晃荡。他知道只要自己敢摇头明天早上这乾清宫里可能就要传出“皇帝暴毙”的消息了。
“朕……朕……”
朱祁钰哽咽着双手死死抓着被面指甲全部崩断鲜血染红了锦缎。
许久。
久到外面的更漏都滴完了最后一滴水。
朱祁钰终于象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精气神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朕……签。”
邢安被叫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皇帝披头散发地趴在案几上手里握着朱笔正在那份足以断送他这一脉皇统的诏书上签字。
他的手抖得厉害每一笔都写得歪歪扭扭象是在用刀子割自己的肉。
而那位权倾天下的思汗公就站在旁边手里端着那方像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传国玉玺。
“盖吧。”
思汗淡淡地说道。
朱祁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他伸出双手接过那方沉甸甸的玉玺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声响。
鲜红的印泥在诏书上留下了一个不可更改的烙印。
这一印盖掉了朱祁钰所有的野心盖掉了他身为帝王最后的尊严也盖掉了大明皇权最后的一丝反抗可能。
“很好。”
思汗收起诏书看都没看一眼那个已经哭晕在龙床上的皇帝。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乾清宫。
门外的风雪已经停了。
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
景泰八年正月十七。
这一天的早朝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所有大臣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都不敢喘。昨晚的动静闹得那么大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谁都不敢提。
直到思汗拿着那份《重申东宫诏》,站在百官之首当众宣读的时候。
所有人才明白这大明的天彻底变了。
那个曾经还试图挣扎一下的景泰帝如今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摆设一个只会点头的木偶。
而那个站在御阶之下,虽然满头白发却腰杆笔挺、气吞万里的老人才是这紫禁城真正的主人。
退朝之后。
思汗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独自一人登上了午门的城楼。
他扶着冰冷的城墙俯瞰着脚下这座宏伟的帝都。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那身绯红色的官袍镀上了一层金边。
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马顺。”
思汗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卑职在!”
一直象个影子一样跟在后面的马顺立刻单膝跪地。
“传令下去。”
思汗的声音很轻却顺着风传出了很远很远。
“从今天起内阁的票拟不必再呈送乾清宫过目。直接发往六部即刻执行。”
“还有锦衣卫和东厂的密报以后也不用再送进宫里了。直接送到定国公府。”
马顺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撼。
这是要彻底架空皇权啊!
这是要让皇帝变成一个真正的聋子、瞎子啊!
“公……公爷……”马顺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抖“这恐怕不合祖制吧?”
“祖制?”
思汗转过身看着马顺嘴角勾起一抹睥睨天下的冷笑。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对着虚空猛地一握。
仿佛将整个紫禁城整个北京城乃至整个大明江山,都紧紧地握在了掌心之中。
“在这大明朝。”
思汗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象是从胸腔里轰鸣而出的雷霆。
“我说的话就是祖制。”
“我说的话就是王法。”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仿佛在隔着时空对着那个还在洪武朝目定口呆的朱元璋发出了最后的宣言。
“从今往后。”
“——这大明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