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朱元璋那跨越了一百多年时空、足以震碎金銮殿琉璃瓦的咆哮思汗自然是听不到的。
就算听到了他也顶多会掏掏耳朵,嫌老祖宗嗓门太大扰了他听曲儿的雅兴。
定国公府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那叫一个温暖如春。思汗半躺在软榻上,眼睛微闭手指头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嘴里还跟着那咿咿呀呀的唱词哼着调子。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词儿改得应景唱得更是透着股子看破红尘的凉薄。
窗外风雪交加,那是真正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整个京城的空气都象是被冻住了一样,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可这暖阁里却是一派岁月静好仿佛外面那些磨刀霍霍的杀机,都不过是这出戏里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砰!”
一声巨响暖阁那扇雕花的红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股裹挟着冰碴子的寒风呼啸着卷了进来瞬间吹散了满屋子的茶香和暖意。
于谦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这位大明的兵部尚书、太子少保此刻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儒雅沉稳?他满身都是没化开的积雪官袍的下摆被泥水溅得斑斑点点那张清瘦的脸上布满了焦虑双眼熬得通红,那是生生被急出来的火。
“老师!”
于谦看着还在那儿悠哉游哉品茶的思汗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都变了调:“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装糊涂?火都烧到眉毛了!您还有心思听曲儿?!”
思汗缓缓睁开眼瞥了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一眼也没生气只是拿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对面。
“廷益啊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这一身寒气也不怕冻着。来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我喝不下去!”
于谦一把推开茶杯茶水泼洒出来溅在金砖地上冒起一缕白烟。
他几步冲到思汗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叠早已被汗水浸透的密报狠狠拍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老师,您看看!您自己看看!”
于谦指着那些密报手指都在颤斗那是愤怒,更是对局势失控的恐惧。
“石亨那厮,昨夜已经在东华门外的死士营里发了赏银整整五万两!那是买命钱!他那一千多个家丁现在个个都披了重甲手里拿的是咱们神机营才配发的新式火铳!”
“还有徐有贞!这阴沟里的老鼠今天连着见了三波旧部的官员连登基诏书的草稿都拟好了!就在他袖子里揣着呢!”
“最可恨的是曹吉祥!那个阉狗把宫里的禁军防务图都偷出来了!现在紫禁城的九门守卫有一半都被他换成了自己人!今晚只要天一黑他们就能长驱直入直接杀进乾清宫!”
于谦越说越急声音嘶哑眼框里全是血丝。
“老师!咱们不能再等了!若是让他们挟持了陛下控制了太子,这大好的江山就要落入这帮乱臣贼子之手了!到时候就算咱们有百万新军投鼠忌器之下又能如何?!”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思汗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砸得咚咚响。
“学生恳请老师即刻下令!调神机营入城将这帮祸国殃民的逆贼一网打尽!”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于谦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思汗看着跪在地上的于谦看着这个为了大明江山操碎了心的忠臣眼中的戏谑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见底的幽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拿起那杯被于谦推开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
茶香入喉苦尽甘来。
“廷益你觉得杀他们难吗?”思汗突然问道。
于谦一愣抬起头:“不难!只要老师一声令下锦衣卫半个时辰就能把他们全宰了!”
“是啊杀人不难难的是诛心。”
思汗放下茶杯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他的背影虽然佝偻但在这一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巍峨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
“现在杀进去他们顶多算是个‘意图谋反’。石亨可以说他在练兵徐有贞可以说他在写文章,曹吉祥可以说他在整顿宫务。虽然咱们心知肚明但在天下人眼里这就是一场没有证据的政治清洗。”
“咱们的新政才刚上路这天下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还有多少士绅豪强等着抓咱们的把柄?”
思汗转过身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于谦。
“我要的不是杀几个人。我要的,是把这京城里所有的脓包所有的隐患一次性全都挤干净!让他们自己跳出来把罪证坐实了把脸露干净了让全天下人都看看到底是谁在祸乱朝纲!”
于谦听得浑身一震他看着思汗那张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老师在布一个什么样的局。
这是一个天大的局。
以皇权为饵以江山为赌注要将所有的魑魅魍魉一网打尽。
“可是……老师,这太险了!”于谦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万一要是失控了呢?那是夺门之变啊,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失控?”
思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充满了无尽玩味和掌控力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三分不屑七分霸气仿佛他看的不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政变而是一群猴子在戏台上拙劣的表演。
他重新坐回软榻上拿起那卷没看完的书语气变得慵懒而淡然就象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他们以为自己在演一出惊天大戏却不知道剧本早就写好了连谢幕的时间我都给他们定好了。”
“急什么?”
思汗轻轻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