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书房暖意融融。
外面是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屋里却烧着上好的银骨炭连一丝烟味都没有暖和得让人想打瞌睡。
思汗半躺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那盏紫砂壶,壶嘴对着嘴时不时“滋溜”一口。
那叫一个惬意。
如果不看他在朝堂上那副杀伐果断的修罗模样谁能想到这就是那个把大明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皇帝见了都腿软的活祖宗?
“公爷。”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快步走了进来,带进了一股子外面的寒气。
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神情严肃得象是手里捧着的是圣旨。
“南宫那边刚截获的。”
“是从那个倒夜香的小太监的裤腰带里搜出来的那小子嘴不严还没上刑就全招了。”
马顺单膝跪地双手将纸条呈上。
“收信的是城西的一家药铺掌柜咱们的人查过了那掌柜是徐有贞的远房表亲。”
“公爷这可是实打实的证据啊!”
思汗微微睁开眼瞥了一眼那张还带着些许异味的纸条。
没接。
嫌脏。
“念。”他淡淡吐出一个字连身子都没坐直。
马顺赶紧展开纸条照着上面那行潦草的字迹念道:
“陛下外面还有人记着您。”
就这么几个字。
透着股子阴沟里老鼠的猥琐劲儿也透着股子不死心的妄想。
思汗听完,笑了。
那笑容很冷,象是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
他伸出两根手指从马顺手里夹起那张纸条。
看都没看一眼上面的内容。
手腕一抖直接扔进了面前正旺的火盆里。
“呼——”
火苗窜起瞬间将那张承载着废帝“复辟梦”的纸条吞噬成了一缕青烟。
连点渣都没剩下。
马顺愣住了。
他是个粗人也是把快刀在他看来既然抓住了把柄那就该顺藤摸瓜,把徐有贞、石亨那帮心怀鬼胎的家伙全抓起来严刑拷打斩草除根。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只要把这张纸条往皇帝面前一拍,那就是铁证如山谁也救不了他们!
“公爷?”
马顺忍不住问道语气里满是不解。
“咱们……不抓?”
“这可是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啊!”
“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那帮想搞复辟的乱臣贼子一个都跑不了!”
思汗重新端起茶壶抿了一口神情悠闲得仿佛在听戏。
“抓?为什么要抓?”
“拔了箩卜带出泥把他们都杀光了这朝堂上岂不是太冷清了?”
他看着马顺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戏谑还有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马顺啊,你记住了。”
“水至清则无鱼。”
“要是把所有的老鼠都打死了,还要你这只猫干什么?”
马顺浑身一震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虽然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听懂了思汗话里的敲打。
“而且……”
思汗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推开窗户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
那里悬挂着那面巨大的天幕。
虽然在别人眼里那只是个偶尔播放“神迹”的怪东西但在思汗眼里那是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更是那个暴脾气的老朱头窥探这边的窗口。
他知道老朱头肯定正盯着呢。
盯着这南宫里的一举一动盯着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老头子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着天幕骂骂咧咧恨不得替自己动手杀人的样子。
“公爷那咱们就看着他们在那儿蹦跶?”
马顺还是有点不甘心咬着牙说道。
“万一他们真弄出点什么事来”
思汗转过身背对着月光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容里,三分凉薄三分讥笑还有四分漫不经心。
“蹦跶好啊。”
“我就喜欢看他们蹦跶。”
“尤其是那位太上皇。”
思汗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恶趣味就象是一个顽童在摆弄手中的玩具。
“你想想。”
“他以为自己还有希望以为自己还能翻盘。”
“他每天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咬牙切齿地恨我诅咒我做梦都想杀了我。”
“他觉得自己是在卧薪尝胆,是在忍辱负重。”
“可是呢?”
“他只能看着我依旧高高在上依旧权倾朝野。”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算计。”
“最后却绝望地发现他连我的衣角都摸不到。”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那种绝望,那种无力那种恨得牙痒痒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思汗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什么绝世美味。
眼神中闪铄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马顺听得头皮发麻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突然觉得自家这位公爷比诏狱里那些变态的刑讯官还要可怕一万倍。
这是在玩弄人心啊!
这是在把人的尊严和希望放在脚底下反复碾压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
可公爷这是要诛心啊!
“属下明白了。”
马顺低下头不敢再多看思汗一眼生怕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也被看穿。
“留着他。”
思汗重新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语气恢复了平淡。
“留着他当个念想也当个诱饵。”
“只要他这颗心不死那些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就会源源不断地跳出来。”
“到时候咱们再慢慢收拾岂不是更有意思?”
“去吧。”
思汗挥了挥手。
“把口子放开点,别让他觉得没希望了。”
“偶尔让他传两句话出去也无妨。”
“毕竟”
思汗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了一声轻笑。
“——留着他还有大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