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凉了。
定国公府的书房里那盏被思汗拿来装样子的雨前龙井彻底没了热气。
石亨和徐有贞已经滚了滚得屁滚尿流象是身后有厉鬼在追。
但屋子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两个小丑的离去而变得轻松。
于谦依旧站在原地,眉宇间的褶皱象是刀刻的一样。
他是个君子是块宁折不弯的硬骨头。让他眼睁睁看着老师收留、甚至重用这两个注定会遗臭万年的奸佞,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师。”
于谦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声音发涩。
“学生不懂。”
“既然知道那是两条毒蛇为何不趁现在拔了毒牙反而还要喂养他们?”
“万一哪天您……我是说万一,这缰绳松了他们反咬一口怎么办?”
思汗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京城堪舆图前枯瘦的手指轻轻划过那座即将迎来旧主人的紫禁城。
“廷益啊。”
思汗的声音很轻象是在对着空气呢喃。
“你觉得这朝堂是什么?”
“是圣贤书里的礼义廉耻?还是黑白分明的忠奸对立?”
于谦愣了一下没说话。
“都不是。”
思汗转过身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朝堂就是一张网。”
“一张由欲望、恐惧、利益和权力编织而成的无形的大网。”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在这张网里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猎人和猎物棋手和棋子。”
“石亨贪财好色,徐有贞功利阴狠这就是他们的弱点也是他们的把柄。”
“只要我还捏着这些把柄,只要天幕的预言还悬在他们头顶他们就是我手里最锋利的刀也是这张网里最结实的线。”
思汗走到于谦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是要给大明续命的擎天柱。”
“你的手得干净得握着圣贤书得指引天下人的脊梁。”
“但有些脏活、累活、见不得光的活总得有人去干。”
“杀人全家这种事你于少保做不得但我思汗做得石亨做得徐有贞也做得。”
于谦浑身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大明甘愿将自己变成“魔鬼”的老人眼框有些发热。
“老师……”
“行了,别做这副儿女态。”
思汗摆了摆手恢复了那副冷硬的模样。
“明天那个‘叫门天子’就要回来了。”
“这张网也该收口了。”
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马顺!曹义!”
“在那!”
两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书房门口,单膝跪地。
锦衣卫指挥使东厂提督。
这两位如今大明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头子在思汗面前乖顺得象两只家猫。
“南宫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思汗问道语气平淡。
“回公爷。”
马顺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都安排妥了。”
“南宫的围墙加高了三尺上面还灌了铁汁插了倒刺别说是人就是只鸟也飞不出去。”
“原来的宫女太监全部换成了咱们锦衣卫的暗桩。”
“一共三百六十人,十二个时辰轮班盯着,连太上皇每天上几次茅房拉什么屎都会记录在案。”
曹义也紧跟着邀功。
“公爷东厂这边也没闲着。”
“那个徐有贞和石亨府上咱家都埋了钉子。”
“他们今天回去吃了什么骂了谁甚至晚上睡哪个小妾明早天不亮就能送到您案头。”
“只要他们敢有半点异动……”
曹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狠戾。
“东厂的番子随时能让他们全家‘暴毙’。”
思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他要的效果。
一张天罗地网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一遗漏。
这就是“权臣”的底气。
“很好。”
思汗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明天是一场大戏。”
“满朝文武都要去接驾咱们那位新皇帝现在的腿肚子估计还在转筋呢。”
“你们要把这出戏的场子,给我镇住了。”
“不能让太上皇觉得他还是那个一呼百应的天子。”
“更不能让那些心怀鬼胎的旧臣觉得有了主心骨。”
思汗的目光穿过窗棂投向了漆黑的夜空。
仿佛通过那无尽的黑暗看到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没有硝烟的残酷博弈。
“我要让他明白。”
“这北京城早就不是他的了。”
“他回来的不是家。”
“而是——”
“牢笼。”
于谦看着思汗那张在烛光下明明暗暗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尤豫也烟消云散。
他知道老师是在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手段为大明清理最后的隐患。
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做个恶人又何妨?
“老师放心。”
于谦拱手声音铿锵有力。
“明日德胜门外兵部会安排好一切。”
“不管是哪路牛鬼蛇神只要敢露头。”
“学生手里的尚方宝剑,绝不留情!”
思汗笑了。
那是猎人看着陷阱布置完成后的满意的笑。
“去吧。”
“都回去睡个好觉。”
“养足了精神,明天咱们去接太上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