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定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石亨和徐有贞那两道狼狈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们身上那股因为极度恐惧而散发出的冷汗味。
于谦依旧站在原地他的眉头紧锁象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他看着重新端起茶杯、一脸云淡风轻的老师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随着那两人的离去而消散反而越积越厚。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了。
“老师。”
于谦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甚至还有些许不解的责备“学生实在不懂。那徐有贞乃是反复小人当年土木堡之变前夕,便是他妖言惑众力主南迁;那石亨更是一介武夫贪婪成性眼中只有私利毫无家国。”
“如今连天幕都预警了这两人八年后会发动‘夺门之变’是乱臣贼子是祸乱朝纲的根源!”
于谦深吸一口气手按在腰带上,声音铿锵有力:“既然已经知晓未来为何不趁现在他们羽翼未丰直接杀之以绝后患?留着这两条毒蛇在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啊!”
思汗轻轻吹了吹茶沫并没有急着回答。
他通过袅袅升起的水雾看着眼前这位刚正不阿的学生。于谦是把好刀至刚至阳,宁折不弯,但也正因为太刚,所以不懂得这世间阴暗角落里的弯弯绕绕。
“廷益啊。”
思汗放下茶杯指关节在紫檀木的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觉得杀人难吗?”
“不难。”于谦回答得干脆“只要老师一声令下锦衣卫今晚就能让他们从这就世上消失。”
“是啊杀人是最简单的事。”
思汗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双苍老的眼中闪铄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幽光,“可杀完了呢?石亨死了还会有张亨、李亨;徐有贞死了还会有王有贞、赵有贞。这朝堂之上,只要还有权力的诱惑这种投机钻营、心怀叵测的小人,就象是阴沟里的老鼠你永远是杀不完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屋内的烛火一阵乱颤却吹不散老人身上那股如山岳般沉稳的气势。
“更何况现在的他们,还不敢反也不能反。”
思汗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天幕的这次‘剧透’对我们来说是预警对他们来说却是比死还要难受的‘诅咒’。”
于谦一愣:“诅咒?”
“你想想看。”思汗踱步到地图前手指轻轻划过京城的轮廓“全天下的人都看见了,八年后他们要造反。从今天开始,这京城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会用防贼一样的眼神盯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放个屁都会被人解读成‘谋逆’的前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有退路吗?”
思汗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他们没有了。他们现在就是过街老鼠,除了死死抱住我这条大腿,除了拼命地向我表忠心他们别无选择。因为一旦失去了我的庇护不用我动手光是那些想要踩着他们尸体上位的文官就能用唾沫星子把他们淹死。”
于谦浑身一震恍然大悟。
是啊!
天幕的曝光等于直接剥夺了石亨和徐有贞所有的政治资本。他们现在就是两只被拔了牙、剪了爪子的野兽虽然看着凶恶,但实际上脆弱不堪。
只要思汗公还在一天,他们就只能是思汗公手里最听话的狗甚至为了洗刷嫌疑他们咬起思汗公的政敌来会比任何人都凶狠。
“这就是帝王术,也是驭人术。”
思汗看着于谦,语重心长地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一个朝堂想要运转,既需要你这样的海瑞、岳飞来撑起脊梁也需要石亨、徐有贞这样的恶人去干脏活。”
“有些事你做不了我也不方便做但他们做起来,却得心应手。”
“比如……”思汗的目光投向了皇宫的方向那是南宫的所在“即将回来的那位太上皇总得有人去恶心恶心他盯着他让他没法安生对吧?”
于谦默然。
他虽然情感上依旧难以接受与小人为伍但理智告诉他老师是对的。
这种将人心算计到骨子里的手段这种将未来的威胁转化为手中利刃的布局确实远非他所能及。
“而且……”
思汗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傲然。
“你真以为我不杀他们是因为我惜才?”
“错。”
“我不杀他们是因为在我眼里他们根本就算不上威胁。”
老人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在虚空中狠狠一握。
“他们的那些小心思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早在一百多年前我就已经看透了看腻了。”
“在绝对的实力和掌控力面前,任何阴谋,都不过是小丑的滑稽表演罢了。”
“我留着他们就是要让他们看着看着我如何把这个大明,带向一个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盛世。我要让他们在恐惧和敬畏中,活生生地把自己那点可怜的野心给憋死在肚子里!”
……
与此同时京城武清侯府。
刚刚从定国公府落荒而逃的石亨正瘫坐在自家的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身上的冷汗还没干被风一吹透心地凉。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管家看着自家主子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热茶“是不是思汗公他……”
“啪!”
石亨猛地一挥手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闭嘴!别提那个名字!”
石亨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毛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他到现在脑子里还回荡着思汗那句“老夫的刀最近杀人不够多”。那不是威胁那是陈述是一个杀神在陈述一个事实。
更可怕的是天幕的曝光。
石亨只要一想到明天上朝时同僚们那种异样的眼神他就觉得如芒在背。
“完了……全完了……”
石亨抱着脑袋发出绝望的低吼“以后老子就是反贼预备役了!这京城里,除了思汗公没人敢保我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令下去!把府里的家丁都给我撒出去!”
“干什么?侯爷?”管家吓了一跳。
“去查!去给我盯死了南宫那边!”石亨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思汗公不是不想让那个太上皇安生吗?那老子就让他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
“我要让公爷看看我石亨是一条好狗!是一条能咬人的好狗!”
只有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只有比任何人都疯狂地撕咬思汗的敌人他石亨才能在这必死的局里求得一线生机。
……
同一时间徐有贞的府邸。
这位平日里自诩风流名士的翰林院侍讲,此刻正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失策了!失策了啊!”
徐有贞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本来以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能够在这个乱局中投机一把没想到却被天幕给卖了个底掉。
现在好了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会在八年后搞政变的阴险小人。
名声臭了仕途毁了。
要想活命要想不被清算唯一的办法就是抱紧思汗的大腿做思汗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来人!研墨!”
徐有贞大喝一声铺开宣纸提笔疾书。
他要写奏折写一份痛斥太上皇朱祁镇误国殃民、建议将其永远圈禁的奏折!
他要用这篇奏折向思汗纳投名状!
“朱祁镇啊朱祁镇别怪我徐某人心狠手辣。”
徐有贞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默念,眼神阴鸷得吓人。
“为了我徐某人的前程和性命,只能借你的人头一用了!”
……
这一夜京城注定无眠。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探无数个心思在阴影里算计。
但无论他们怎么折腾怎么算计最终都会绝望地发现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按照那个定国公府里的老人所写好的剧本在卖力地演出罢了。
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张开笼罩了整个京城也笼罩了每一个人的命运。
而思汗,就是那个执网的人。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德胜门的城楼上时一支特殊的队伍,出现在了地平在线。
没有仪仗没有鼓乐只有几辆破旧的马车和一队面色阴沉的锦衣卫。
朱祁镇这位大明的“太上皇”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俘虏生涯后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京师。
只不过迎接他的不是百官的朝拜,也不是百姓的欢呼。
而是一场尴尬至极的、甚至可以说是羞辱性的“欢迎仪式”。
德胜门外百官列队。
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下跪。
所有人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那辆缓缓驶来的破马车。
有鄙夷有怜悯有嫌弃也有……幸灾乐祸。
站在最前面的,是新皇帝朱祁钰和一身布衣的思汗。
朱祁钰紧张得手心冒汗时不时地偷瞄一眼身边的思汗,见老师神色如常这才稍微安了点心。
车帘掀开。
朱祁镇那张憔瘁、苍老、满是风霜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他看着巍峨的北京城墙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朕……朕回来了……”
他刚想迈步落车想要摆出一副君临天下的架势。
却发现没有人动。
没有人喊万岁。
甚至没有人上前搀扶他一把。
只有思汗淡淡地看着他就象是在看一个远房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那眼神里的冷漠和透彻让朱祁镇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突然意识到。
他回来了。
但他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