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大军退了。
象是一群被烫了嘴的狗夹着尾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瓮城。留下的只有满地的残肢断臂和那几乎漫过脚面的血水。
硝烟还在弥漫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那是火药、血肉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按理说这就是痛打落水狗的最佳时机。只要这时候派出一支骑兵衔尾追杀,这支刚刚被炸懵了的先锋部队,绝对会发生大规模的溃败甚至可能冲散他们自己的中军。
城墙上几个杀红了眼的明军将领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刀眼巴巴地看着于谦
“部堂大人!追吧!”
“趁他病要他命啊!让石亨将军带人冲一波能把他们赶回草原去!”
然而,于谦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他手中的令旗并没有挥向城外而是指向了城内。
“传令关闭城门。”
“什么?”将领们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关门!”于谦的声音冷得象冰“穷寇莫追让他们把恐惧带回去这比杀了他们更有用。”
伴随着绞盘转动的“嘎吱”声那九座刚刚还象巨兽大口般的城门,缓缓闭合。
“轰”的一声巨响千斤闸落下。
那种沉闷的声音象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紧接着城头上的明军并没有庆祝也没有放松而是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
一桶桶清水被泼在城墙上冲刷着溅射上来的血迹;伤员被迅速抬下去救治;损坏的垛口被工兵用沙袋重新填补。
一切都显得那么从容那么熟练。
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屠杀不过是这帮大明守军早起的一场热身运动甚至是一场并不怎么尽兴的彩排。
这种无声的蔑视比刚才的炮火更让人感到心寒。
五里之外也先勒住战马回过头来。
他看着那座重新变得严丝合缝、冷漠高傲的北京城只觉得胸口象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咽不下吐不出憋得他几乎要炸开。
进?
怎么进?
那九座城门就象是九张嘲笑他的嘴。刚才那一波试探已经让他损失了数千精锐连城墙皮都没摸着。
那个叫思汗的老狐狸手里到底还有多少这种恐怖的火器?
城里是不是还藏着更阴损的陷阱?
如果再硬冲会不会正好中了他的下怀把剩下这点家底都赔进去?
退?
往哪退?
他可是发了誓要踏平北京城的!现在连人家的正脸都没见着就被几轮炮火吓得灰溜溜地滚回草原?
那他以后还怎么统领诸部?怎么做这草原的霸主?恐怕刚一回去就要被那些早就对他不满的部落首领给生吞活剥了!
也先握着马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因为用力过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这根本不是什么攻城战。
这是一场心理博弈!
思汗那个老东西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我就坐在这儿门也给你开了你敢进吗?
你不敢进,那就滚!
这种被人看透了底牌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无力感让也先感到一阵深深的挫败。
“该死的!该死的汉人!”
也先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颤斗。
他看着那巍峨的城墙仿佛看到了一只蛰伏的巨兽正眯着眼睛,戏谑地看着他这只跳梁小丑。
“大汗……”
旁边的一个万夫长骑着马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还没擦干净的血迹神情徨恐。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前面的弟兄们都吓破胆了说是那城里有妖法都不敢再往前凑了。”
“咱们是继续攻还是先撤一下修整修整?”
也先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要呵斥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竟然说不出一句硬气的话来。
攻?拿什么攻?拿头撞吗?
撤?往哪撤?面子还要不要了?
这就是思汗的阳谋。
不跟你玩虚的就摆明了告诉你:这里是个坑想死你就来。
不想死?
那就耗着,耗到你粮草耗尽,耗到你军心涣散耗到你自己崩溃为止!
也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北京城头那面迎风招展的日月龙旗只觉得那是如此的刺眼。
他陷入了这辈子最艰难的决择之中。
进退两难。
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