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毫无保留地砸在归元阁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那光线太烈,太白,照得人眼睛生疼,要把这世间所有的阴暗角落都强行翻晒一遍。
姜默扶着苏云锦走出那扇沉重的铁门。
苏云锦抬起手,挡在眼前,她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久到忘了太阳照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身上的白色职业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污泥干涸在布料上,变成一块块难看的硬壳,随着走动往下掉渣。
那只光着的脚踩在滚烫的石板上,有些刺痛。
这种痛感让她觉得踏实,证明她还活着。
“妈!!”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划破了空气。
顾清影像是疯了一样从台阶上冲下来。
她跑得太急,一只拖鞋甩飞了出去,落在草丛里。
她赤着一只脚,不管不顾地扑到苏云锦面前。
双手颤抖着伸出来,想要触碰母亲,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那一身的恶臭和狼狈把她吓住了。
“妈你怎么了?!”顾清影的声音都在发抖,眼泪挂在睫毛上。
“怎么会弄成这样?谁干的?是不是”
她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姜默。
那眼神像一只护崽的小兽,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
“默哥,是不是你?!”
姜默没说话,他松开了扶着苏云锦的手,往旁边退了半步。
他把空间留给这对母女,神情淡漠。
刚才在地下室里那个蹲在地上擦污泥的男人好像不是他。
“清影。”苏云锦喊了一声。
她伸出手,那只沾着泥垢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了女儿的头顶。
“没事。”苏云锦说得很慢。
“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顾清影瞪大了眼睛,眼泪终于掉下来。
“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她指着苏云锦身上的泥点子。
“摔跤能摔成这样?”
“那里面那么臭,还有”
她指着那个黑洞洞的地下室入口,恐惧写满了一张俏脸。
“那是关人的地方,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苏云锦加重了语气,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那是属于苏董的威压,哪怕此刻她狼狈如乞丐,这股气场依然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清影被吼懵了,嘴唇哆嗦着,不敢再问。
苏云锦吸了口气,把胸口的浊气吐出来。
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落在了姜默身上。
那一刻,她的眼神变了。
严厉褪去,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复杂。
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丝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默契。
姜默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爸呢?”顾清影突然反应过来。
苏云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停顿,姜默上前一步。
他挡在了苏云锦身侧,恰好遮住了她那一刻的失态。
“顾总病了。”
姜默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精神受到了点刺激,情绪很不稳定。”
“刚才医生已经给他打了镇定剂,睡着了。”
“清影。”苏云锦打断了她。
眼神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你爸经历这些事后,压力太大了。”
“我已经联系了瑞士最好的疗养院,今晚就安排专机送他过去。”
“今晚?这么急?”
“对,必须马上治疗。”
苏云锦看着女儿的眼睛,她一字一句地编织着这个善意的谎言。
“对外,就说是出国考察项目。”
“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顾清影愣愣地看着母亲。
她虽然任性,但不傻。
母亲眼底的乌青,那一身洗不掉的臭味,都在告诉她事情不对劲。
还有姜默那讳莫如深的态度。
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但她看着母亲那张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脸。
最终还是把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
顾清影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去开车吧。”
苏云锦挥了挥手。
“我想回家。”
顾清影转身跑向车库,背影显得有些慌乱。
等女儿走远了,苏云锦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姜默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肘。
这一托很稳。
“撑得住?”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撑得住。”苏云锦苦笑了一下。
她侧过头看着他。
“在你面前丢脸就算了。”
“在女儿面前,我得是个体面的妈。”
姜默笑了笑,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行,那苏董,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苏云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挺直了脊背,转身走向那辆缓缓驶来的保时捷。
回到顾家别墅,苏云锦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热水哗啦啦地冲刷着身体,水温开得很高,烫得皮肤发红。
她拿着搓澡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皮肤,像是要褪掉一层皮。
那些污泥和恶臭顺着水流进了下水道,但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寒意怎么也冲不走。
她足足洗了一个小时。
直到皮肤被搓得通红,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血丝。
直到浴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水雾,让人看不清东西。
她关掉水龙头,裹着浴袍,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
卸去了妆容的遮盖,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苏董。
只是一个疲惫的中年女人,但她的眼睛很亮,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大权在握的笃定。
“顾远洲”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没有恨,也没有爱,就像是在念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从今天起,这个名字将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那个男人会被关在瑞士的精神病院里直到老死,直到腐烂。
她抬起手,手指抚过镜面上那个女人的脸颊。
“你赢了。”她对自己说。
然后,她慢慢地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在镜子里绽放,带着几分凄凉,几分狠绝,还有几分新生的快意。
就像是从污泥里开出的一朵白玫瑰,虽然沾了泥点子,却带着刺。
扎手,也更艳了。
“姜默”她的手指在镜面上划过,最后停留在那个虚幻的倒影的唇边。
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又有些疯狂。
“你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