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声笑很轻,短促得像个气泡破裂的声音。
地下室里原本死一样的安静被打破了。
顾远洲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姜默暴怒,会看到这个年轻人冲上去质问苏云锦,甚至动手打那个女人。
苏云锦也以为自己会听到谩骂,或者看到那个男人转身离去的背影。
但都没有。
姜默只是站在那里,肩膀松垮垮的。他把手从卫衣口袋里抽了出来。
他朝前走到了那滩散发着恶臭的污水边上。
苏云锦听到了脚步声。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脸贴进那滩脏水里,只要别让姜默看见就行。
身子抖得厉害,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姜默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脚边,那里躺着一只高跟鞋。
姜默弯下腰,手指勾住鞋跟,把那只鞋拎了起来。
他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慢慢蹲了下去,膝盖弯曲,视线放低。
直到和趴在地上的苏云锦平齐。
“苏董。”姜默喊了一声。
“地上凉快?”
苏云锦的身子僵硬得像块石头。
她慢慢地抬起头,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
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现在全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印子。
眼泪把脸上的妆冲花了,眼线晕开,看着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她看着姜默,眼神里全是惊恐,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兔子。
她在找姜默眼里的嫌弃,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没有。
姜默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
他就那么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
没有鄙夷,没有愤怒,甚至连同情都没有。
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弄脏了衣服的小孩。
苏云锦张了张嘴。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磨得生疼。
“我我”
她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语无伦次地挤出几个字。
“我很脏你你别碰我”
姜默没搭理她这茬,他腾出一只手,伸进裤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来一块手帕。
他把手帕展平,然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苏云锦那只光着的脚踝。
脚踝很细,皮肤很凉,上面沾满了污水和泥垢。
苏云锦像是被烫了一下。
腿肚子一抽,本能地想要往回缩。
“别动。”
姜默的手指收紧了。
力气很大,像把铁钳子一样扣在她的骨头上。
苏云锦动弹不得。
姜默的手掌很热。
那股热度顺着冰凉的皮肤钻进去,一路烧到了她的心里。
他拿着手帕,在她的脚踝上擦了起来。
一下,两一下。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有点粗鲁。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娇嫩的皮肤,有点疼。
但他擦得很仔细。
把那些黑乎乎的泥点子,一点一点地擦掉。
那种专注的样子,让苏云锦看呆了。
她从来没见过姜默这个样子。
不嫌脏,不嫌臭。
就这么蹲在污水边上,给她擦脚,擦干净了。
姜默把手里那只高跟鞋递过去,套在她的脚上,帮她把鞋跟提好。
做完这些,他才站起身,手里那块手帕已经变成了黑灰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他转过身,看都没看一眼,随手一甩。
啪。
湿漉漉的脏手帕准确无误地盖在了顾远洲的脸上。
带着一股下水道的馊味。
“就这?”
姜默看着被手帕蒙住脸的顾远洲,扯了扯嘴角。
那表情有点嘲讽,又有点无语。
“顾总,你是不是脑壳坏掉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还是被安吉拉玩傻了?”
顾远洲愣了一下。
手帕贴在脸上,那种窒息感和臭味让他回过神来。
他一把扯下脸上的脏布,用力甩在地上。
“姜默!你聋了吗?!”
他嘶吼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多高。
“她是杀人犯!她是毒妇!她害得人家破人亡!!”
“你没听见吗?!她为了上位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姜默打断了他。
他掏了掏耳朵,一脸的不耐烦。
“原始积累阶段,谁的屁股是干净的?”
姜默看着顾远洲,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你顾远洲的手上就没有血?你敢说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什么道德卫士?”
他指了指自己。
“我是警察?还是上帝?我有资格审判谁吗?”
顾远洲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默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苏云锦身上。
她还瘫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
这一次,姜默的眼神变了,那种平静里,多了一丝通透,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认可。
“苏云锦。”他叫了她的全名。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手段脏不脏不重要。”
姜默顿了一下。
“重要的是,你赢了。”
他伸出一只手,递到苏云锦面前。
“在这个吃人的圈子里,你要是不狠,早就被连皮带骨吞下去了。”
“赵家的大公子也好,那个什么林老也罢。”
姜默摇了摇头。
“他们输了,是因为他们不够狠,不够聪明。成王败寇,这是规则。”
苏云锦看着那只手,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一次不是吓的,是因为心里那块压了二十年的大石头,被人一脚踢开了。
“我曾经是个司机。”
姜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得很清楚。
“我只负责把我的老板送到目的地。”
“至于路上是碾死了几只蚂蚁,还是撞翻了几个垃圾桶。”
他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关我屁事?”
轰——!
苏云锦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片空白。
她看着眼前这只手。
她以为那是审判的法槌,会把她打入地狱,却没想到,那是救赎的绳索。
他不在乎,他真的不在乎。
他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看透了她所有的罪恶,却依然选择站在她这边。
告诉她:你没错,你只是为了活下去。
这种被理解的感觉,比任何情话都要动听。
苏云锦颤抖着伸出手,那只手还沾着泥,脏兮兮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进了姜默的掌心。
姜默一把握住,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发力,往上一提。
苏云锦借着这股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没站稳,或者说她根本不想站稳。
她顺势往前一扑,整个人撞进了姜默的怀里。
不管他身上那件干净的卫衣会不会被弄脏。
不管安吉拉还在旁边看着。
不管顾远洲还在那边像疯狗一样嘶吼。
她死死地抱住这个男人。
双臂勒得紧紧的,像是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这是她在深渊里唯一的浮木。
也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上唯一的温度。
“姜默”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遍又一遍。
从此以后,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