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永璋的头，又抚了抚永琏的肩头，动作充满了慈爱。
“好了。”她站起身，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仿佛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沉郁气氛：“过去的小屋看完了，过去的烦恼也该丢下了。走！额娘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尝尝这苏杭地界上，额娘小时候最爱的滋味儿！”
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活力，率先向门外走去。
阳光重新洒在她身上，那个强大、从容、不为情爱所困的苏绿筠又回来了。
永璋欢呼一声，立刻跟上。
永琏深深看了一眼她挺直的背影，也默默起身，紧随其后。
另一头，行宫偏殿。
进忠微微弓着身子，将皇后一行去了苏家旧宅、又独自带两位阿哥上街游玩、以及皇上被娴妃绊住未能赴约的种种细节，事无巨细地禀报给了正对镜梳理鬓发的魏嬿婉。
魏嬿婉执着玉梳的手微微一顿，从镜中看向进忠，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中寒光闪烁。
“呵”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声音像是淬了冰：“娴妃真是越活越出息了。截胡？竟敢明目张胆地截到皇后娘娘头上？仗着那点子陈年旧情，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放下玉梳，转过身来，精致的脸庞上满是算计。
她看向进忠，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无需多言，一个心照不宣的计划已然成形。
“我猜”魏嬿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笃定和狠辣：“今晚，皇上这愧疚之心外加旧情复燃的劲儿，十有八九是要宿在娴妃那里补偿了”
进忠微微颔首，苏绿筠对他们、对底下的人如何已经不需要如何赘述，就冲着娘娘对他有知遇之恩，还能容忍自己怀着那样肮脏的心思留在令主儿身边，他都要帮娘娘出了这口恶气。
想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令主儿的意思是？”
魏嬿婉红唇微启，吐字如刀：“既然她这么想承恩，这么想重温旧梦那咱们就给她添点料，让这份恩宠，变得刻骨铭心一点。”
她附在进忠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低语了几句。进忠听着，脸上逐渐浮现出心领神会的笑意。
“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安排。保管让娴妃娘娘的好日子，过得终生难忘。”进忠躬身退下，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渐浓的暮色里。
魏嬿婉转过头，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缓缓敛了笑意。
她也不想算计别人，但是如薏实在是过分。皇后娘娘对自己是有大恩的，若是没有皇后娘娘，就没有今日宠冠六宫的令妃。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娘娘受这样的气。
行宫正殿。
弘历终于从与如薏共忆往昔的温情中挣脱出来，窗外的天色已近全黑。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如薏圆润的侧脸，弘历心中那份因爽约皇后而产生的不安和愧疚，在旧日情怀的冲刷下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弥补的急切。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朕晚些再过去看你。”
这话语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如薏这才心满意足，起身告退。
待如薏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弘历立刻转向一直侍立在侧的进忠，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急切：“皇后呢？可回来了？”
进忠垂首，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和二位阿哥还未曾回来。听底下人说，娘娘带着两位阿哥还在街上逛着，瞧着很是开怀。”
“还在街上？”弘历眉头微蹙，心头那份刚压下去的愧疚感又翻涌上来，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快！备马！不，备车！朕亲自去接他们回来！”
马车在渐次亮起的灯火中穿行，江南的夜市喧嚣隐约传来。
弘历坐在车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思绪纷乱。他想象着苏绿筠可能出现的怨怼或冷淡，越发坐立不安。
终于，马车在一处相对热闹却不失雅致的街角停下。
弘历推开车窗，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不远处，一盏明亮的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苏绿筠正站在一个卖糖画的小摊前，侧对着他。昏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照亮了她脸上那抹弘历已经许久、许久未曾见过的笑容。
不是皇后端方温婉的浅笑，不是应付场面的假笑，而是眉眼弯弯，嘴角高高扬起，甚至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整张脸都洋溢着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开怀大笑。
她的肩膀因为笑意而微微耸动，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在灯火下焕发出惊人的光彩。
她身边，永璋正拿着一个造型夸张滑稽的鬼脸面具，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显然是在讲什么趣事逗母亲开心。
连一向清冷沉静的永琏，此刻脸上也挂着清晰可见的笑意，那笑容柔和了他过于锋利的轮廓，温暖得不可思议。
他看着苏绿筠开怀的样子，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那就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这幅母子三人其乐融融、亲密无间的画面，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刺破了弘历心中的阴霾，却又带来了另一种更深的恍惚和刺痛。
就好像，他是一个孤家寡人，与世间所有的温情都不沾边。
他怔住了，扶着车窗的手微微用力。
她上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开怀地大笑，是什么时候？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却模糊不清。
是她怀着永璋的时候？那时她眼中还有对未来新生命的期待和母性的温柔光辉？还是更早？早到在潜邸，她还是那个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格格苏绿筠时？
太久了。
久到他根本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从她成为纯妃，成为纯贵妃，直至成为皇后，她的笑容便像是戴上了一层完美的面具，温和有礼，无可挑剔，却也失去了温度。
眼前这鲜活生动的笑容，这久违的轻松与快乐，如惊鸿一瞥，狠狠撞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既惊艳又无比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