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永璋替臣妾瞧了，博尔济吉特氏细心腼腆，最适合配惗惗；高氏为人豪爽洒脱，也惯着璟桁。再加上高家是慧贤皇贵妃的母家，璟桁嫁过去也不会吃苦。”
弘历拿着奏折，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神色更显得有些郁郁，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苏绿筠见他这样，合上手中的册子，温婉一笑，打破了沉寂：
“元寿这是怎么了？舒妃妹妹有孕，宫里头刚添了这样的喜事，你该高兴才是。况且舒妃妹妹盼了这么久，终于如愿，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弘历闻声，放下奏折，长长地、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犹豫了片刻，目光扫过殿内侍立的宫人。苏绿筠会意，轻轻挥了挥手，年顺绥立刻领着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
“绿筠”弘历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和沉重，他揉了揉眉心：“朕这些年不知是不是年纪渐长的缘故，总、总有些信这些鬼神之说，尤其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也就”
他顿了顿，仿佛难以启齿，但未尽之语已昭然若揭——他担忧的，正是叶赫那拉氏那“女真亡于叶赫”的古老诅咒！
意欢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孕，还是叶赫那拉家的女儿！
苏绿筠静静地听着，脸上温和的笑意丝毫未变，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她伸出温暖的手，轻轻覆在弘历微凉的手背上，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元寿，你多虑了。”她语气笃定：
“若这世上真有所谓报应不爽，那还要朝廷法度做什么呢？帝王代天牧民，赏善罚恶，自有天道纲常维系。若仅凭虚无缥缈的诅咒便能定乾坤，那这江山社稷，岂不是儿戏？元寿是天子，万民之主，当以社稷为重，不必为这些无稽之谈过于忧虑。”
她顿了顿，看着弘历紧锁的眉头，话锋自然一转，带着由衷的欢喜将话题拉回喜事：
“舒妃妹妹有喜，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妹妹的身子骨，你是知道的，一直不算强健。送子观音供了一尊又一尊，汤药也不知喝了多少。”
“如今这个孩子突破重重阻碍，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元寿身边，来到这世上的。这份坚韧，这份福缘，不正证明了天佑大清，福泽绵长吗？元寿该高兴才是，这是上苍赐予的祥瑞。”
突破重重阻碍——历尽千辛万苦——
苏绿筠这带着欣慰与祝福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在弘历最隐秘的心病上！他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奇幻无比，震惊、怀疑、心虚、一丝被戳破的慌乱种种情绪交织变幻。
他猛地想起了那碗碗被动了手脚的坐胎药！想起了自己亲口吩咐齐汝配药时冷酷的旨意！想起了自己让心腹太监进保日日盯着意欢，亲眼看着她将那苦涩的、断绝她子嗣希望的汤汁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重重阻碍”是谁设下的阻碍？
“千辛万苦”是谁给予的辛苦？
弘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下意识地直觉：意欢这突如其来的身孕，必定是齐汝或者进保那两个狗奴才阳奉阴违，偷偷做了手脚！他们没有按照自己的旨意行事！巨大的背叛感和对诅咒应验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然而苏绿筠那坦然真挚、充满喜悦的眼神，她那“天佑大清”、“祥瑞”的肯定话语，又像一股暖流，奇异地将那份尖锐的怀疑稍稍冲淡了些许。
他心底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也许也许真的是天意？是意欢的诚心感动了上苍？
绿筠说得对，这孩子来得如此不易，岂不是证明大清福泽深厚，连诅咒都可破？
苏绿筠见弘历还是不大高兴，便又劝起来：“既然这样不如臣妾陪皇上去天穹宝殿求个签？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一心只想见他的阿玛？”
弘历闻言有些犹豫，可苏绿筠态度却是温柔的坚决，他心里隐隐又不敢反抗，便有些不情不愿地去了。
天穹宝殿供奉的是三清祖师，自从宫里出了妖僧的事情后，弘历就不大爱去安华殿了，如今的天穹宝殿都是苏绿筠整顿一番后的新气象，道长见到帝后来，恭敬地递上签筒。
弘历接过那沉甸甸的签筒，指尖微凉。殿内檀香氤氲，三清祖师塑像垂目俯瞰，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与漠然。自从安华殿那场祸事之后，他对这些神佛之地总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膈应，仿佛那袅袅香烟里也藏着噬人的暗影。
但苏绿筠就站在他身侧，姿态温婉，眼神却是不容置疑的柔和坚定，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心头一紧，竟生不出拂袖离去的勇气。
他闭了闭眼，想起意欢那张清冷绝尘的脸，以及她腹中那个意外到来的、带着叶赫那拉氏血脉的孩子。诅咒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
罢了，求就求吧，看看这天意，到底是如何说法。
弘历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或者说，试图摒除——手腕微动，签筒里细长的竹签哗哗作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一下下敲打着他的神经。他摇得并不虔诚，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烦躁，仿佛想将这扰人的心事连同签文一同甩出去。
“啪嗒。”
一支竹签应声落地，在光洁的金砖上弹跳了一下，停住了。
侍立一旁、身着苏绿筠亲自挑选的新道袍的道长立刻趋步上前，恭敬地拾起竹签。他垂目细看签文，又抬眼飞快地觑了一下帝后的神色，尤其是皇后那双含着鼓励与期待的温和眼眸，心中早已有了计较。道长清了清嗓子，声音朗朗，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
“恭喜皇上，贺喜皇后娘娘！此乃上上大吉之签！签文曰：‘麟趾祥呈，天赐麟儿。此子贵不可言，福泽深厚，乃承天意而降，一心向父，佑我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