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苏绿筠终究还是命人传了内务府总管秦立来景仁宫说话。
她并未疾言厉色，甚至唇角还噙着一抹惯常的温和笑意，只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腕上的白玉手钏，声音平缓无波：“秦总管掌管内务府，差事繁重，辛苦了。”
“不敢当皇后娘娘谬赞，都是奴才分内之事。”秦立脸上带着笑，不论二人从前如何互相照拂，如今苏绿筠都是皇后，身份转变彻底，他到底多了几分小心和恭敬。
“不过分内之事，贵在周全。”苏绿筠声音温和：
“内务府伺候的是阖宫主子，主子们日子过得舒坦了，皇上面上也好看。本宫新封，最不愿见的，就是这后宫之中传出哪位姐妹受了委屈，日子艰难。妃嫔们过得不好，说到底，就是本宫这个皇后的失职，是内务府的差事办得不妥帖。秦总管，你我二人相识多年，有些事情，本宫不明说，相信你应该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秦立听得心头猛跳，皇后这话，一方面敲打了自己，另一方面又好好拉拢了一番，让人觉得亲切，也生不出什么不悦。
只是话语中的“哪位姐妹”、“日子艰难”、“委屈”几个词，意有所指得几乎不加掩饰。他立刻想起娴妃宫里那个叫容佩的刺头嬷嬷，还有自己前段时间对翊坤宫的刻意怠慢。
他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苏绿筠的意思了。
秦立不敢怠慢，立刻“咚咚”磕了两个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领悟：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奴才愚钝，未能体察上意，办事不够细致周全，让娘娘忧心了！奴才该死！奴才回去定当严加管束手下，绝不再让琐事烦扰主子们清静，更不敢让娘娘的清誉有半分受损！请娘娘放心，往后必定事事按宫规份例，妥妥当当，绝无半分克扣短少！”
苏绿筠见他闻弦歌而知雅意，反应极快，态度也足够恭顺，还是忍不住感叹秦立在内务府多年，早就混成人精了。她轻轻抬了抬手：“秦总管是明白人，起来吧。本宫知道你的忠心，也知你辛苦。慈心，把前儿江南进贡的那匣子徽墨和那对羊脂玉镇纸赏给秦总管，算是一点心意。
“奴才谢皇后娘娘厚赏！奴才定当肝脑涂地，报答娘娘恩典！”秦立接过赏赐，心里高兴的和什么一样，他不缺钱，也不缺主子们的赏赐，但是这贡品可就没有了。
娘娘的意思他看的清楚，无非是叫他表面上别太刁难如薏，内务府有的是折磨人的细碎法子，何必在明面上落人口实？再者，娘娘一直记得从前相伴的情谊，也记得秦立当上总管后对她的各种照拂和帮助，这江南贡品是赏赐他办事得力，更是劝他安心。
这下心中的大石头落地，秦立刁难起如薏更加肆无忌惮。
明面上不过两三日功夫，翊坤宫的月例银子便一分不少、准时准点地送了过去，餐食也恢复了应有的份例和精致，短缺的衣料等物也如数补齐。
暗地里，虽按例发放份例，但总在最后时限送达。如冬日炭火拖到傍晚才送，让翊坤宫先挨冻半日；夏日的冰例故意迟送，待冰化了一半才交接；送来的衣料看似华美，实则暗藏瑕疵，茶叶掺陈年碎末，冲泡后苦涩难咽；御膳房送膳时，将热菜与冷盘同装一盒，导致温热尽失；糕点表皮完好，内馅却已微馊。
再加上琐务纠缠、以“减员增效”为名，调走翊坤宫得力太监，补进的老弱宫人连提水都踉跄，如薏被折磨得实在是受不了了。
但是她能说什么呢？
这些手段皆披着“合规”外衣——炭火数量无误，只是晚了；衣料尺寸不差，只是易破。她若发作，反落得“苛待奴才、吹毛求疵”之名。连海兰目睹发丝已经有些花白的太监，也只能委婉道：
“姐姐且忍忍，总比没有强。”
可意欢却只知道如薏的日子过得好了，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暖意和喜悦。她心中甚是高兴。
一为如薏姐姐终于不必再为这些俗务烦扰，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二则更印证了皇后娘娘确是贤德宽厚之人，体恤后宫姐妹，处事公允。
而最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隐秘甜意的，是那份隐隐的笃定——若非自己在皇后娘娘跟前儿提了那么一句，娘娘怎会这么快就出手照拂如薏姐姐呢？
自己在娘娘心中，到底也是有些分量的吧？这个认知，让一向清高的她，心底也生出了一点被重视的暖融。
后宫风云变幻，苏绿筠登上后位，一切尘埃落定。
弘历的心绪也渐渐起了变化。
他听得意欢不止一次婉转提起如薏从前的艰难处境，以及皇后如何关怀照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与如薏的旧日情谊，那些曾经炽烈的喜欢，终究在他心底最柔软处被勾起。
帝王心，也是肉长的，何况对着曾真心喜欢过的女人？弘历无奈地软了心肠。
于是，养心殿或御花园的暖阁里，时常能看到弘历与如薏、意欢三人同坐一处的身影。
他们谈论诗词歌赋，品评书画，弘历的才情找到了知音，如薏眉宇间的落寞渐渐淡去。而意欢，则在君王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身上时，绽放出更动人的光彩。
她有了弘历的陪伴，心满意足，那份对子嗣的焦灼渴盼竟也奇异地平息了许多，坐胎药更是有一碗没一碗地喝着。
或许真是心宽体顺，又或许是命运弄人，就在意欢几乎不再执着时，一个石破天惊的喜讯传遍了六宫——舒妃，有喜了！
消息传来时，苏绿筠正陪着弘历在养心殿东暖阁里商议明年南巡的章程：
“按照皇上的意思，二阿哥和璟瑟公主是一定要去的。不过咱们的惗惗和四公主璟桁明年春日都要出嫁，一嫁出去事情忙碌，也不便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