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筱果很有眼力见地主动上前领了周氏走,周氏一步三回头,想再和女儿说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慈心挥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蹲到苏绿筠身边声音温柔:“娘娘别伤心了”
“怎么能不伤心呢?”苏绿筠无力地俯下身、低着头,泪水一颗颗往下掉,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就好像她脱下皇后的衣服,骨子里还是怯懦的十三岁的小姑娘:
“我以前以为爹是真的为了我好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慈心心疼地掏出帕子,仔细地为她拭去泪水。不论苏绿筠现在成长的有多强大,也抵挡不住来自家人刺人的刀枪。
今日母亲那躲闪的眼神、那苍白无力的辩解、那急于为父亲开脱却漏洞百出的言语,像一把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凿的那些“好”,在冰冷的现实映照下,扭曲变形,露出了它最不堪的本质。
“可后来才明白”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巨大的痛苦几乎让她窒息,泪水流得更凶:
“他做这一切教我那些东西,不让我裹脚不过都是为了把我打磨成一件更趁手的礼物!一件能攀附皇亲贵胄、能为他谋一个好前程、能光耀苏家门楣的更合适的礼物!”
“正正合适”四个字,如同当年那个瘦高太监尖锐刻毒的评语,再次在她耳边炸响。
原来,她引以为傲的才情、她区别于他人的自在,在父亲眼中,不过是增加她价值的筹码,是能卖个更好价钱的资本!
他精心养育的不是女儿,而是一枚等待投入皇家棋局的棋子。
“那马车那大雪天”她闭上眼,浑身发冷,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冰冷的、飘散着绝望的冬日庭院:“他笑着,像介绍一件得意的藏品把我的脚,都当成了优点向那些人夸耀他看着我走,看着我一个人抱着手捂头也不回——”
想起母亲最后跌坐在雪地里,泣不成声地喊着“别回头”,苏绿筠的心更是像被反复撕扯。
她对娘有怨,怨她的软弱和哀求把自己推了出去,但此刻,她更痛恨那个在背后主导一切、用全家性命胁迫、用虚假温情蒙蔽她的父亲——苏召南!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父爱的小女孩了。
她是皇后赫舍里氏,拥有无上的权力和尊荣,足以让苏家鸡犬升天。
可这份“荣耀”,却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映照出父亲苏召南那点可怜又可鄙的野心——他梦寐以求的仕途,最终还是要靠他当年亲手献祭的女儿来施舍!而他所谓的“清高”,不过是无人肯给他一个像样官职的遮羞布!
“他把我送进这吃人的地方换来了什么?”苏绿筠的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悲凉,哭着哭着,她就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
“换来了他依旧是个教书先生换来了他需要依靠我的恩典才能穿上这身承恩公的衣袍,换来了他连一个小文书的位置都谋不到,只能靠娘亲在我面前替他粉饰太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是要让他什么都得不到!”
巨大的悲伤和尖锐的讽刺在她胸中翻江倒海。
她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前半生困囿于宫墙之内,步步惊心,踩着血泪才爬上这至高的位置。苏绿筠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她手底下也有别人的血和性命。
她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想手刃了苏召南,但她又会想起苏召南那些所谓的好,那些恨和那些好来回拉扯,让她痛苦不已。
“娘娘”年顺绥的小徒弟年祺小心翼翼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二阿哥来给您请安了。”
“娘娘可要见一见?”
年祺通传的声音像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让沉浸在悲伤中的苏绿筠猛地清醒过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用袖口飞快地拭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的酸涩。
“快请进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已努力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殿门轻启,永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玄色常服,身姿挺拔,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连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沾染的墨色尚未完全褪去。
他步履沉稳地走进来,目光在触及苏绿筠时,那份沉静敏锐便立刻捕捉到了她眼底尚未消散的红意和眉间强行压抑的郁郁。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永琏依规矩行礼,声音清朗。
“快起来。”苏绿筠扬起一个笑容,努力让它看起来自然温暖:“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坐下说话。”
永琏依言坐下,目光却未曾离开苏绿筠的脸庞。
他看着她强撑的笑意,看着她眉梢眼角残留的、用脂粉也未能完全遮掩的落寞痕迹,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太熟悉这种神情了,在他病弱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琅嬅心力交瘁却无能为力时,他在镜中也曾见过自己脸上有过类似的疲惫与强颜欢笑。
“皇额娘今日气色似乎有些倦怠?”永琏斟酌着开口,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浓浓的关切:“可是今日操劳过度了?或是有什么烦心事?儿臣见您,似乎不太开心。”
苏绿筠心中一暖,这孩子的心细如发总是让她动容,却也让她更想维持表面的平静。她微微摇头,端起茶盏掩饰性地呷了一口,笑容依旧温和:
“本宫没事。不过是些琐事,一时有些走神罢了。永琏不必担心。”
她的否认,她那刻意维持的“没事”,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永琏的心上。
他敏锐地感觉到她在回避,那份不愿与他分担的疏离感,让他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他想为她分忧,想成为她的依靠,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在他病弱时守护他那样。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再抬眸时,那双酷似弘历、却沉淀了更多深沉情感的眼睛里,竟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皇额娘总说没事可儿臣知道,您心里定是烦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