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江与斌只觉得方药中那滔滔不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他心口最痛的地方。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勉强维持的一点弧度显得无比苦涩和扭曲。
他清晰地记得方药中成亲时的热闹。
那时，整个太医院都分到了甜蜜的喜糖。他也吃了，那糖甜得发腻，却在他嘴里化成了满口的苦涩。因为方药中的妻子芳苓，当时确实还差两年才能按规矩出宫。
是纯贵妃苏绿筠，那个永远温和、永远懂得替身边人着想的纯贵妃，亲自向皇上求了恩旨，一纸赐婚，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而他的惢心呢？
江与斌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惢心！他的惢心！
早就过了出宫的年纪，三十多岁了，最好的年华都蹉跎在了深宫里，蹉跎在了那个那个只会空口承诺的皇贵妃身边！
他私底下求了皇贵妃多少次？低声下气，几乎要跪下来！如薏都端着那副清高自持的姿态，漫不经心地安抚他：“江太医的心意本宫都明白，惢心是本宫最得力的人，放心，本宫心里有数，待时机成熟，必定向皇上请旨，风风光光把她嫁给你。等你们有了孩子，本宫再收你们的孩子做半个义子。”
半个义子？义子本来就是半个儿子，那“半个义子”是什么？四分之一个儿子吗？！
江与斌只觉得一股带着血腥味的荒谬感直冲头顶。
这轻飘飘的许诺，不过是将惢心死死绑在她身边、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借口！那所谓的恩典，廉价得令人作呕！
现在呢？现在别说赐婚了，他连惢心的面都见不到！
她被卷入了这场私通之中，成了皇贵妃清者自清姿态下的牺牲品，被皇上一道旨意锁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慎刑司。想到艾儿在慎刑司的下场，想到那些阴森的刑具可能落在惢心身上江与斌浑身冰冷，恐惧和愤怒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呵呵呵”一声压抑的、极其低沉阴冷的笑声突兀地从江与斌喉咙里挤了出来。那笑声毫无温度，充满了绝望、怨毒和一种即将爆发的疯狂。
方药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了话茬，笑着站在一边。
盛怒的江与斌甚至都没意识到，方药中原不是这样话多的人。
“方太医，微臣想见一见纯贵妃娘娘，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帮帮微臣？”江与斌非常识时务，将姿态放的很低，以至于他完全没有看见方药中圆圆的杏仁眼里闪过的一丝精光：
“当然，微臣也知道娘娘日理万机、格外辛苦。所以微臣愿意为娘娘制香，让静心檀再也不能静心。”
“哇。”
“那微臣帮您试试？”方药中附身将江与斌扶起身。
现在，娘娘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永寿宫。
魏嬿婉端坐于菱花镜前，春婵正细细为她篦发，镜中人眉眼如画，却笼着一层志在必得的沉静。她指尖捻着一支点翠步摇，正思量着稍后如何让皇帝彻查安华殿，殿门轻启，进忠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意，臂弯里竟挎着一只精巧的藤编篮子，篮口覆着柔软的细棉布。未及行礼，他便迫不及待地将篮子轻轻放在妆台旁的空几上。
“令主儿万安。”进忠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奴才…知道您一直喜欢纯贵妃娘娘宫里的汤圆，可那小家伙性子太烈，怕惊扰了您。奴才这些日子，特意寻摸了好几只刚足月的，性子最是温顺乖巧。”
他边说边轻轻掀开覆布一角，露出几团毛茸茸、雪团似的小脑袋，小兔子们挤在一起，粉嫩的鼻尖翕动着，怯生生又惹人怜爱。
魏嬿婉的目光从镜中移开，落在那篮温软的小生命上，冰冷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切的暖意。她伸出指尖，极轻地碰了碰一只小兔子的耳朵，那细软的触感让她紧绷的心弦松了一瞬。
“你有心了。”她声音是那样柔软，听得进忠心头一颤。她笑着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镜中：“今日是皇上万寿圣节，方才纯娘娘那边递了消息过来，咱们也该给他送一份大礼了。”
进忠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敛了，躬身凑近了些，姿态是全然臣服的专注。
“江与斌那边成了，昨日年顺绥已经得了东西，想办法送进了安华殿。”魏嬿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其实，娘娘本来没想对安吉动手的，谁让他做的绝呢？”
艾儿进慎刑司受尽折磨，最后惨死的消息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安华殿偏殿。当安多从一个小沙弥口中得知艾儿因私受他的念珠而被投入慎刑司遭受的一切苦难后，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手中的经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恐惧，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那不再是香客偶然提起的宫廷森严，不再是师父口中轻描淡写的“皇权浩荡”，而是活生生、血淋淋地压了下来。慎刑司——那是个能把活人生生磨碎的地方。
艾儿那个在冰室里冻得瑟瑟发抖、眼神却干净的小宫女，她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收了自己一时善意赠送的、不值钱的念珠？
冷汗瞬间浸透了安多的僧衣。
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青砖都在晃动。那巍峨的紫禁城，那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在他眼中化作了吞噬一切的巨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皇权的冰冷与残酷，它碾碎一个卑微宫女的性命，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易。他送出的那串念珠，竟成了引她坠入地狱的锁链。
巨大的负罪感和对未知惩罚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凉，牙齿都忍不住微微打颤。
安吉法师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侧，将他的失态尽收眼底。安多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