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至于翊坤宫闹鬼闹刺客一事”
苏绿筠的声音放得更缓：
“既然牵扯到僧侣，也一并纳入此次整肃范围之内。皇上可加派人手，明里暗里加强翊坤宫及安华殿附近的巡查戒备。若真有宵小作祟，必能将其揪出；若只是流言生事，这般严防死守之下，那些‘鬼影’、‘刺客’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了。”
“时间一长，流言不攻自破。皇贵妃的清白，自然也就无需只靠审问一个婢女来证明了。”
苏绿筠的建议，巧妙地将弘历的注意力从“审问惢心证明如薏清白”这个棘手又容易引发风暴的点上，转移到了“整顿宫规、肃清风气”这个更名正言顺的层面上来。
既避免了直接与金玉妍硬碰硬，也给了弘历一个体面且能彰显他权威的台阶下，同时为如薏争取了时间。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句句点在弘历最在意的“宫规体统”和“祈福诚心”上，显得既识大体，又顾全大局。
弘历听完，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些。
他看着苏绿筠温婉沉静的脸庞，感受着她扇来的徐徐凉风，心中那股被金玉妍挑起的暴怒和面对如薏时的无力感，渐渐被一种熨帖的平和所取代。
“筠儿”弘历长长舒了一口气，反手握住她执扇的手，语气中充满了依赖和赞赏：“还是你想得周全。以退为进，釜底抽薪。整顿风气，肃清流言，这才是治本之策！就依你所言！”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还有些怀疑苏绿筠。
毕竟苏绿筠也是贵妃，琅嬅在时她们关系最好，为了琅嬅筠儿和如薏也偶有不悦。况且她还有富察琅嬅临终前的举荐，很难不知道点什么，若她想争，必定会对如薏动手。
可现在听了她的一番话，这点疑心被彻底打消了。
筠儿已经很受委屈了，永璋最近也总是不开心。她在如薏面前处处做小伏低，如今又这样真心实意为她开脱，这宫里不论是谁陷害如薏，都不可能是筠儿。
他的筠儿，总是这样善良、这样公正、这样没有私心。
哦！老天！他的筠儿！
弘历眼中重新燃起自信：
“朕这就下旨，严令整肃安华殿及后宫风气！翊坤宫守卫之事，也交由傅恒加派人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至于惢心和那堆“证据”，似乎暂时被他搁置在了脑后。
景仁宫的庭院里，只剩下小牛犊懵懂好奇的张望，和帝妃二人低低的私语声。
病了许久的纯贵妃为了后宫安定，不顾病体艰难，站出来主理宫中事务。
先前魏嬿婉处置宫人虽狠，但她资历尚浅，威慑有余而根基稍欠。如今纯贵妃拖着病体亲自出山，那份多年协理六宫积累的威势与老练瞬间显现出来。
她不仅重申宫规，严令禁止宫人窥探、议论僧侣及安华殿事宜，更将翊坤宫闹鬼、闹刺客一事纳入整肃范围，彻查流言源头与所谓“刺客”痕迹。
宫中上下见纯贵妃手段老辣、条理清晰，恩威并施，无不叹服其手腕，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如同被掐住了喉咙，迅速沉寂下去。
一时之间，宫里竟呈现出许久未有的井然有序。
消息传到宫外，富察傅恒府邸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傅恒并未因宫中流言平息而展颜，反而眉头紧锁，枯坐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他的福晋，叶赫那拉意浓——舒妃叶赫那拉·意欢的亲妹，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她与傅恒成婚多年，感情甚笃，几乎无话不谈。
见丈夫这般模样，意浓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温声问道：“爷可是还在为后位之事烦忧？”
富察傅恒抬眼看了看妻子，没有否认，只是长长吁了口气，算是默认。
意浓在他身侧的绣墩坐下，带着几分不解问道：
“其实妾身一直有些奇怪。纯贵妃娘娘出身虽然稍有欠缺，但是不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堪称后位的不二人选。况且，她与富察家素有亲缘，孝贤皇后在时也对她多有照拂，听闻临终前似乎也有所托付之意。爷为何似乎对她入主中宫，并不十分热络？”
富察傅恒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纯贵妃她自然是好的。性情温厚，善待子嗣，协理六宫多年也未曾出过大错。此番出手整肃宫闱，手段魄力也确令人叹服。”
意浓点头，这正是她的疑问所在。
富察傅恒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可是意浓，你可知我为何犹豫？我看着她，有时仿佛看到了姐姐的影子。”
他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姐姐何尝不是出身名门、端庄贤德、处事周全？可她一生，最大的弱点便是太过重情，有时难免为情所困，行事优柔寡断。”
“所以她郁郁而终，寿数不永。”
他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那重重宫阙：
“纯贵妃她对皇上情深，对旧主念恩，对皇子们慈爱，甚至对大阿哥那般狼心狗肺之徒，也终究存了一丝不忍。这份心肠，是她的好处，却也可能成为她的软肋，成为被人拿捏、甚至拖累富察家的把柄。”
富察傅恒的声音变得冷漠：“富察氏历经三朝，根基深厚却也如履薄冰。后位之争，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并非不认可纯贵妃的能力与品性，我是在等，在观察。”
“这一局行至半路，结局如何尚不可知。若是皇贵妃没有倒下，又或是旁人上来，都是未知数。富察氏不会把宝压在一个未知之上。若是结局可见，我不介意像支持姐姐一样支持她。”
“想得到富察氏的支持，她得拿出本事来让我看。”
富察傅恒想起苏绿筠找上自己的样子，轻笑一声：“让我看看，她值不值得得到富察氏全力以赴的支持。”
毕竟，富察氏不在乎苏绿筠汉女的出身，那点困难在富察氏面前不是太棘手的问题。
但是现在，他能帮她的，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巡查的侍卫而已。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