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寒冬，生产队准备宰了过年猪，省得猪过冬掉膘，白喂那么些猪食。
按照惯例，都是按工分和人头分肉。
分肉现场热气弥漫，人头攒动，家家户户的能动弹的都来了人，添柴烧火、打井灌水、抓猪的、放血的、主要操刀的还是王二旦这个什么都会点，什么也不精的人。
霸主放在大案板上，下去第一刀，顿时肉香四溢，人人脸上带着期盼，都想多分一点点。
按照今年的工分高低排队，轮到玉侬家时，李老串挤到分肉的案板前，对着操刀的王二旦提醒道，“哎，等等。按规矩，是不是得先紧着工分高、表现好的社员？有些人家是不是该往后排排？”
王二旦一愣，看了看手里的肥片子，又看了看名单，有些为难。
玉侬家今年工分因为种种原因垮了许多，但李秀云的劳模身份可是实打实的，本该第一个分，这会儿排在中间已经有些说不过去。
“组长，那你说，要怎么分？！”
王二旦觉得这人纯心找事，索性手一摊。
李老串趁着机会，已经自顾自地拿过挂钩，从案板底下勾出一块鸡冠油，和一片一指宽两指厚的瘦肉，往玉侬家的篮子里一扔：“你们家人口少，又消极怠工偷懒耍滑头，组里安排你们改造还不懂珍惜，造谣我们是公报私仇，实数可恶！工分早也抠得没几个了，这些也是组里体恤你们过年不容易才分下的。
这两块肉，与前面人家分到的肥厚板油、五花三层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小声说着，“这也太”
李老串立刻拔高声音：“怎么了？嫌少？嫌差？要知道感恩！这是集体的猪！能分到就不错了！思想不改造好，吃龙肉都不香！”
玉侬看着篮子里那两块寒碜的肉，又抬头看向李老串那双满是得意的眼睛。
他期待着玉侬哭泣，哀求，求着他多给点肉，他再来羞辱，谩骂，嘲讽。
可期待的一切没来。
“李老串，我家秀云是今年的劳模，该分多少，白纸黑字的工分账本上写着，你代掌这点分肉的权，是觉得你能改这账本，还是能替集体立新规矩？”
现场突然一静，都带偷偷看热闹。
李老串没想到这小脚女人还有这一招，反过来质问他。
“你少扣帽子！我就是按实际情况给你分的，不满意，有本事去县里告状去！”
玉侬就知道这人皮厚，也不知道易金凤得来的机缘到底多厚实，能不能保他们一世。没再说什么，提起篮子，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离开。
再争口舌，这点肉都要吃不上了。
玉侬回了家，赵蛮看到篮子里可怜的两块肉，破口大骂。
“李老串夫妻俩得势不饶人，早晚吃饭噎死，喝水呛死，出门左脚绊右脚摔死，被自己手里的权力玩死。”
骂够了，看着那两块肉欲哭无泪，鸡冠油虽然也能熬出些油来，可好好的劳模，一家四口劳动力，即便玉侬腿脚不方便工分不高，李栓正和李秀云呈文三人可是实打实的劳动标兵。
分到这么丁点肉回来，真是一言难尽。
晓禾上学的路上，突然从路边窜出来几个小孩，指着她就开始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的。
“你全家都是坏分子，有晦气，不能跟你玩。”
晓禾卯足了力气，将为首的小孩推开了跑着往学校跑，一整天都没什么心思尚可。
最近这些天也逐渐没几个人敢和她玩。
晓禾干脆也不和她们攒在一起，都是些臭小孩，有什么可会凑热闹的。
只是回了家之后，还是忍不住问李秀云什么是坏分子，为什么小朋友都躲着她。
李秀云听着气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这流言蜚语出自谁的口。她抱着晓禾，一字一句地说，“别听他们胡说，咱家安生的劳动，都是李老串他们一家造谣！”
就这样了，易金凤似乎还嫌不够。一次在井台边洗衣服，她对着几个妇女，故意大声感慨：“唉，这人啊，就得认命。以前再风光有啥用？看那谁家的小闺女，长得挺灵秀，可惜了，背着个不好的名声，往后说亲都难呢！”
这话远远飘来，扎进正在挑水的李秀云耳朵里，着嗓门大的，哪像是说闲聊，分明就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她猛地停下脚步，水桶里的水溅出来些许，易金凤看得乐开了怀。
“女娃子，你可慢点！”
她死死咬着牙，才压住冲过去理论的冲动，不能再给家里惹麻烦，放缓了脚步，慢慢地挑着水回家。
玉侬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的担忧更甚，也不知道易金凤和李老串的消息灵通不灵通，从前的那些事儿要是翻出来，他们一家子可真是难过。
她除了更加沉默地劳作，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再抗争。
心情跌到了谷底，可又不敢和家人说。
夜里的时候，晓禾偷偷钻过来东屋，抱着玉侬的胳膊轻声问，“奶奶，我们到底怎么了呀，为什么大爷要这样对我们？”
玉侬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赵蛮躺在炕上，长长叹了口气。
“你大爷爷，他们就是小气的人，看不得我们日子过得好，抓住一点机会就要压过我们一头，还要让我们把他吃过的苦都再吃一遍也不满足。”
晓禾似乎动了，也不继续问，良久之后，“那我也不跟那些臭小孩玩了，他们就是什么也不懂的傻子，大爷说什么就信什么，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
玉侬疼惜地摸摸她的小脸，心里堵着一块石头，叹气都难。
隔天傍晚，张圆圆又偷偷送来两片肉，悄声说：“易金凤现在可了不得了，天天往人大队跟前凑，说咱们组的什么思想动态啊，还有什么什么的，你们千万小心。”
玉侬不好意思接受，推搡着，“这我哪好意思收啊，谁家不缺油水，我收了你们的份，你们吃什么？！”
张圆圆悄悄冲玉侬眨眼，说，“你放心，我们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