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还没化尽,良花自行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已经落了一层白
她做足了功课,启程来了八组。
玉侬正好在给自家自留地里的白菜浇水。
见是她来了,放水水瓢,在衣角擦了擦手。
“这么早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良花的嗓子因为赶路和紧张有些发干,“县里定了,要推广新式机井,打深井,下铁管,用机器抽水。试点我想争取放在咱们八组。”
玉侬点点头,“秀云回来和我说了,我肯定是支持你的,可这资金我们这穷乡僻壤实在拿不出来”
还是那句话:组织提供技术支持,村民自己想办法筹集资金和劳力。劳力好解决,可这资金实在是难弄。
几次挖井修渠都是这样。
“这井可以下挖几十米,最差挖个十米深也比现在的敞口井要好,家家户户都有自己一口井,不管是吃水用水,都会变得无比方便,也不用怕冬天结冰或者怎么样,表面一层结了冰,浇点热水下去化开了照样能打出水来。”
肖文从前去开会的时候,见识过人家其他地方的人用这个,回来就念叨着这个好玩意儿。
今年单位里好几家院子里都打上了,他们院子里的四户人家也在商讨着看什么时候,也能挖上一个用起来。
“东西是好东西,理儿也是好理儿。可这钱,这数,你比我清楚。组里那点底子,买根好点的井管都勉强,县里能支援咱多少?”
良花从包里又掏出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复印件,推到玉侬面前,“现在大力推广‘民办公助’。技术、钻井设备、部分计划内的钢材和指标,县里负责协调解决。但大部分材料钱、运输、人工、修建这些得咱们自己筹。”
玉侬听得沉默,拿着文件看了许久。
良花的手握紧了。
“我知道难。可是姨姨,你看看外头的地。老井的水,越挑越少,越浇地越僵。年年盼黄河水,再这样下去,好地也拖成薄地了。县里愿意给这个机会,也是因为咱们八组盐碱重,有代表性,打好了,能给其他队做个样子。”
玉侬放下文件揉了揉脑袋,这事儿可真是难办。
她想来想去,说道,“开社员大会吧,你来讲这井怎么好,讲透了,咱们在一起商讨着这关怎么过。清账、摊账、认账,各家各户,能出钱的出钱,出不了钱的记工分、出物料、出牲口,账目贴墙上,看有没有什么作用,但我估计这事儿还是难,你明天回去了在死磕着看看县里能不能多给点补贴,咱们两头使劲儿。
当晚的社员大会,如同预料中一样炸了锅。
良花和玉侬的讲解,起初大家都听得兴奋,可一听大家要出那么多的钱和物,无数张被生计打磨的粗糙的脸上写满了怀疑、惊愕和窃窃私语。
“这不是要人的命嘛!”
“说得比唱得好听,谁知道是不是又糊弄咱们?”
“玉侬,你家先出多少?”
“就是,干部带头!”
“我们倒是要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们可不干那白白做工的营生!谁知道你们俩亲戚家的,是不是藏私要吞我们队里的钱。”
“就是,要打你们自己打,打出来效果好了,我们去玉侬家里借水也方便。“
“就算不说借水,咋也是要先看看那洋井倒是个什么井吧。”
面对汹涌的质疑,玉侬到桌子上,声音不高,“这井不是给我玉侬家打的,也不是给良花干部打的。是给咱们八组人打的,是给咱们各家各户将来的饭碗打的。”
“说得比唱得好听,要我们又出钱又出工出力,还什么也没见到就要掏我们的兜,你们这样也太有意思了。”
面对比从前高出许多的费用,大家都存在着疑虑,不肯让步。
良花看向玉侬,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一群此刻正气愤的人们。
“大家别着急,这事儿肯定是对咱们村子好的,能下挖那么深的井,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的话,肯定是大好事,大家在自己的院子里就能用上水,不用跑来跑去的。”
“村中央的井也没多远,咱们走两步就是了!”
玉侬喘口气继续说,“这也是为我们八组争取先进工程”
“我们用不着怎么先进,够用就行。”
玉侬嘴巴都快说干了,大家依然还是不理解,她和良花对视一眼。
咬着牙说道,“既然大家不能接受,那我就先做个示范,在我家院子里挖一个,我们家自己出钱出工,组里的事儿我也不会耽搁!不用组里的资产,我们豁出去了,给大家当个示范。”
玉侬说着,缓慢地从桌子上下来,良花搀扶着她离开。
路上良花气馁得很,“怎么没有一个人支持我们呢,平时跟咱们关系好的王二旦他们也没开口说挺我们。”
“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情,肯定要仔细衡量,不能让自己吃亏,反正现在大家都没有这个东西,有没有本来也没多大所谓。”
“没想到这事儿做起来,这么难。”良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望着空荡荡的天空,心里着急又没办法。
“真的打算自己来吗?”
良花想起来刚刚玉侬的话,不确定地问起来。
“我觉得按照现在的趋势,未来肯定会村村各组都会开始挖的,但是八组作为试点的机会就这一次,我不能让八组错过。”
良花抿着嘴,沉默。
“一家人出资金要怎么出?”
“打欠条能行吗?”
良花一愣,“啊?打欠条啊?”
玉侬肯定地点头,良花更加沉默,半晌才说出一句。
“姨,您也挺幽默的哈。”
玉侬倒是正经起来,“我是真的在向你咨询,我能不能打欠条。”
良花没想到她真这么想,思索了一阵,“您还是等我回去问问再说吧,从前没有这样的案例,我也不确定这事儿能不能。”
“那麻烦你回了单位好好问问,这事儿要是成了咱八组也算在县里面有了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