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忠那张写满了“志在必得”的脸,在火把跳跃的光影下显得格外狰狞——火苗每一次喘息般的明灭,都在他颧骨与法令纹间投下蠕动的暗影,像活物在皮下游走。
他胯下的战马有些躁动,马蹄在冻得发硬的泥土上刨出刺耳的“咔嚓”声,碎土溅起时带着冰碴刮擦石子的锐响;一股混杂着陈年腐叶的霉潮气、新淋马尿的氨烈味,以及铁蹄碾过干草堆时腾起的微焦尘腥,直冲鼻腔。
“皇后娘娘,这井底藏着的可是前朝逆典,若是惊了凤驾,末将担待不起。”沈忠嘴里说着担待不起,手里的马鞭却极其无礼地在空中虚甩了一下,带出一声短促尖利的破空声——那声音像烧红的针扎进耳膜,震得苏烬宁鬓边金步摇骤然一颤,细碎金片彼此刮擦,发出“叮、叮、叮”三声急促冷脆的撞击,余音在她太阳穴处嗡嗡发麻。
苏烬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在“末世之眼”的血色视野里,沈忠整个人就像是个拙劣的红外成像:体表热辐射斑驳不均,脖颈处有两团异常灼亮的橘红,那是他强行压住怒意时颈动脉狂跳的滚烫搏动;而那口幽深的枯井里,那个披着凤袍的傀儡身上,正散发出一种极其活跃的、呈现出诡异蓝紫色的微光——那光并非静止,而是如活水般在凤袍银线暗纹间游走、明灭,像无数细小的磷火虫在皮下爬行。
那是白磷粉。
只要一点火星,或者一点剧烈的物理摩擦,那玩意儿就能把井底变成一个露天烧烤架——苏烬宁左眼视网膜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痒,仿佛有细沙在烧红的玻璃上滚动,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井壁青苔上凝结的寒露正折射出蓝紫微光,冷得刺目。
沈家的剧本写得挺美:搜出逆典,顺便让“证据”自焚,再顺手给她的脸来个深度毁容,简直是职场霸凌的最高境界。
“沈统领,本宫这皇后的位置还没退位呢,太后的懿旨,是不是也得让本宫这个当媳妇的先‘拜读’一下?”
苏烬宁的声音在清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金属划过冰面的质感——尾音落下时,她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是左眼抽痛牵动的牙龈微渗血。
她不动声色地压下左眼阵阵袭来的抽痛,那种痛感像是有人在用烧红的镊子试图拔掉她的眼球神经,指尖因为用力而死死抠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一丝湿冷的汗意,掌心皮肤被自己掐出四道泛白的月牙痕,边缘微微发烫。
沈忠冷笑一声,极其敷衍地从怀中掏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单手递了过去——卷轴边缘还带着他胸口的体温,微潮,纸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湿墨迹的滑腻感。
“青鸢,去替本宫瞧瞧。这懿旨的封蜡若是不对,本宫可不敢随便接,免得被人碰了瓷。”
青鸢低头应是,快步上前。
在接过卷轴的一瞬间,她藏在指甲缝里的白色粉末极其自然地抹在了卷轴末端的印鉴处——指腹擦过印泥时,触到一层薄薄的、带着尸蜡般凉腻感的私墨油膜。
那是太庙律碑上抠下来的律粉,对沈家那种带了“阴气”的私墨有着天然的过敏反应。
“刺啦——”
一声极轻的化学反应声被风声掩盖,却在青鸢耳道内激起细微的酥麻震颤,像蚁群爬过鼓膜。
青鸢将懿旨展开,借着火光往苏烬宁面前一晃。
苏烬宁瞧见了,沈忠那张老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抖了一下——他喉结上下滚动,吞咽时发出“咕咚”一声干涩闷响。
那懿旨末端,原本应该是太后玺印的地方,此刻竟泛起了一层层扭曲的赤红色,像极了还没干透的猪血——那红晕边缘微微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气,带着生肉被高温炙烤时特有的、微甜的腥膻。
更要命的是,那红色覆盖的范围,分明隐约显现出一个“沈”字的夔龙纹样——这是沈家私印盖过头了,把皇权的火印都给生吞活口了。
“沈统领,这懿旨……长得挺有个性啊?”苏烬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太后的玺印还没你沈家的私章大,怎么,沈家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当‘皇亲’,打算直接格式化祖宗法度了?”
“你胡说什么!”沈忠脸色巨变,额角青筋暴起,皮肤下凸起的血管随着心跳“突、突”搏动,像一条条绷紧的黑蚯蚓。
他显然没料到这懿旨会被人当场“显形”,当即恼羞成怒,对着身后律卫大吼,“别听这妖女胡言乱语!给我下井!搜出逆典者,重赏!”
两个玄甲卫抬着竹筐,手脚利落地开始往井下放——粗麻绳勒进他们手背青筋,指节因用力泛出死白;绳索划过辘轳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在寂静的别苑里像是一声声催命符,每一声都拖着悠长的、令人牙酸的尾音。
就在竹筐即将触到底部的一瞬,苏烬宁动了。
她看上去像是被沈忠的兵马惊着了,脚下一个踉跄,玄色斗篷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精准地踢在了井口那盏悬浮的幽蓝长明灯上——灯罩琉璃冰凉刺骨,灯芯燃烧时散发出的低温蓝焰舔舐她靴尖,留下一星转瞬即逝的灼麻感。
“哎呀,本宫腿软。”
长明灯应声而落,划出一道冰冷的蓝影,直直坠入井底。
“轰——!”
不到半秒,一股炽热的热浪从井底喷涌而出,裹挟着硫磺的呛辣与毛发焦糊的甜腻,狠狠撞上众人胸膛——那热浪不是烘烤,而是灼烧,像熔化的铅水泼在裸露的皮肤上。
火势不是橘红色的,而是一种妖异的、带着硫磺味和焦臭味的蓝紫色火焰——火焰升腾时无声无息,却让所有人耳膜发胀,仿佛置身于巨大铜钟内部;空气被急速抽空,耳道里响起高频的“嘶嘶”鸣叫。
那是白磷被瞬间点燃的特效,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种令人作呕的、类似臭鸡蛋混杂着烤焦毛发的味道——那气味钻进鼻腔后,舌根泛起浓重的苦涩,喉头本能地收缩,胃部一阵翻搅。
火舌贪婪地顺着绳索往上爬,瞬间吞噬了那个傀儡和所谓的“逆典”——竹筐在烈焰中蜷曲、爆裂,发出“噼啪”脆响,灰烬飘落时带着滚烫的余温,落在人脖颈上,像烧红的蚁咬。
“我的证物!”
沈忠立功心切,竟然亲自扑到井边,伸手想去抓那根还在燃烧的绳索——指尖刚触到绳索外层焦黑的麻皮,一股皮肉被高温瞬间灼化的声音“滋——”地炸开,伴随着沈忠的一声惨叫。
他那只惯于握刀的老手瞬间变得漆黑一片,皮肤表面浮起密密麻麻的灰白水泡,破裂时渗出琥珀色黏液;空气中顿时飘出一股熟透了的、带着油腻感的铁腥气——那气味浓烈得让人眼前发黑,唾液不受控地大量分泌,口腔里全是血腥的咸味。
“沈统领!”苏烬宁猛地抬高音量,语气中不仅没有同情,反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威慑,“你好大的胆子!本宫奉旨移驾修复律源,你却带着这来路不明的‘伪造圣旨’,不仅想在行宫纵火,还当众焚毁前朝遗证,毁尸灭迹!你这是想让沈家替你背一个‘谋逆灭口’的黑锅吗?”
沈忠疼得满地打滚,左手死死攥着被烧得焦黑的右手,冷汗顺着他的甲胄缝隙往下流,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汗珠砸在冻土上,瞬间蒸腾起一缕缕带着铁锈味的白气。
“你……你这妖后……竟敢暗算我!”他疼得嗓音撕裂,像是个漏风的风箱,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破锣般的“嗬嗬”声。
“暗算?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是你急着要下井,也是你沈家提供的证物自己着了火。”苏烬宁步步紧逼,玄色斗篷在火光映衬下宛如夜巡的判官,“青鸢,把这道‘沈家圣旨’收好了,明日早朝,本宫要亲自问问沈昭仪,这大邺的江山,什么时候改姓沈了?”
沈忠见势不对,忍着剧痛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虎符。
虎符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陈旧的铜绿光泽,那是沈家祖上传下来的调兵信物——苏烬宁目光扫过时,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内侧一道早已结痂的旧疤,那里曾被同款虎符边缘割伤,至今每逢阴雨便隐隐发痒。
“我有虎符在手!西山之内,皆为我沈家私兵!苏氏,你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跟这些废铜烂铁一起埋在这井里吧!”
他正欲挥手下令屠杀,苏烬宁却冷笑一声,直视着那枚虎符,甚至还往前跨了一步,任由那股混杂着火硝味的寒风扫过她的脸颊——风刃刮过皮肤,留下细微的刺痛与干燥的紧绷感,睫毛被吹得微微颤动。
“沈统领,你是脑子被烧坏了,还是觉得本宫的记性跟你一样烂?”
苏烬宁伸出葱白如玉的指尖,遥遥点向那枚虎符,眼神里满是怜悯:“大邺律例,私兵无旨无令,现身行宫方圆十里即为谋反。你这虎符离了兵部调令,就是块废铁。而本宫听着这马蹄声……”
她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风中的某种韵律。
远处山道尽头,密集的、整齐划一的重甲撞击声如潮水般涌来——那不是杂乱的奔踏,而是千副玄甲关节咬合、甲片叠压、铁靴踏碎冻土的复合轰鸣,沉稳而厚重,带着一种属于帝王铁律的压迫感,瞬间将沈家私兵那嘈杂的动静压了下去;那声音撞进耳道,胸腔随之共振,连肋骨都微微发麻。
“那是禁军的‘玄甲律卫’。沈统领,你猜,他们是来接本宫回宫的,还是来给你收尸的?”
山道转角处,一面绣着九爪金龙的玄旗破开晨雾,猎猎作响——旗面拂过时带起一阵凛冽的、混合着霜气与铁器寒腥的风,吹得苏烬宁额前一缕碎发贴在汗湿的太阳穴上,冰凉刺骨。
萧景珩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终于在无数火把的簇拥下,缓缓出现在视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