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已至尾声。
大厅之内,原本激昂的战意与狂热,随着一坛坛烈酒的见底,渐渐化作了满堂的酣畅与喧嚣。烛火在酒气的蒸腾下,光晕都带上了一层迷离的微红。地上散落着几只滚落的酒爵,桌案上杯盘狼藉,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食的油香与男人们汗液蒸发后混杂在一起的浓烈气息。
武将们大多已经解开了束缚的领口,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膛,三五成群地划着拳,吼声震天。文臣们则相对斯文,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只是那泛红的脸颊和比往日更亮的眼神,也泄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姜云,作为今夜绝对的焦点,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扔进了饿狼群里的肉,正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情撕扯得筋疲力尽。
“先生!来!再干了这碗!”甘宁蒲扇般的大手又一次重重拍在了姜云的背上,震得他险些将刚喝下的一口酒给喷出来。这位锦帆渠帅显然已经喝到了兴头上,满脸红光,嗓门洪亮得像是在甲板上对骂,“你那‘打了就走’的说法,简直是说到了我甘兴霸的心窝子里!痛快!实在是痛快!以后咱们兄弟,就这么干!”
姜云被他身上浓烈的酒气熏得有些上头,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心中那个说书小人已经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大哥,是兄弟就别再拍了,我这身子骨再拍就散架了。’
‘还有,这江东的酒怎么跟工业酒精兑了水似的,后劲这么大?我感觉我的肝正在发愁报,请求紧急撤离’
他刚应付完甘宁,忠厚长者风范的程普和黄盖又联袂而来,两位老将军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看自家杰出晚辈般的欣慰与赞许。他们没说太多话,只是郑重地举杯,与姜云一饮而尽,那份沉甸甸的认同,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鲁肃则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探讨着“两栖作战”中关于后勤补给的种种可能性,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姜云为他打开的新世界里,恨不得当场就拟定出一份详细的战略计划书。
姜云一边点头附和,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四周,试图寻找一条可以溜之大吉的路线。他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已经笑得快要抽筋了。
而孙尚香,则像一只宣告了所有权的小母老虎,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她虽然不喝酒,但那张明艳的脸蛋也因为兴奋而泛着动人的红晕。每当有江东的青年才俊,用那种混杂着羡慕、嫉妒与不甘的眼神看过来时,她便会下意识地挺直腰杆,站得离姜云更近一些,那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这就是本姑娘看上的人,你们羡慕不来的。”
姜云能感觉到她的小动作,心中既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的暖意。在这场觥筹交错、各怀心思的政治漩涡里,这份纯粹而又直接的维护,像是一道清流,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得以放松。
他正盘算着,是不是该装作不胜酒力,好让孙尚公送自己回去休息,一个清雅而又独特的声音,却像一缕穿透了所有喧嚣的清风,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姜先生今日一席话,令公瑾茅塞顿开,尚有许多细节想与先生请教。
姜云心中一凛,转过头去。
只见周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位江东大都督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即便是在这酒气熏天、略显狼藉的大厅里,依旧纤尘不染,风姿绝代。他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周围的喧嚣与粗犷都无法侵扰他分毫。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俊美眸子,正静静地看着姜云,宛如一泓深不见底的秋水。
随着他的开口,周围的嘈杂声奇迹般地小了下去。那些原本还在高声划拳的武将,看到他走过来,也下意识地收敛了动作,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
整个大厅的气场,都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而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若先生不弃,”周瑜的声音清越动听,如同玉石相击,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可否移步寒舍,品一品我新得的庐江好茶?”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这里。
如果说,之前孙权当众砍下桌角,代表的是江东官方对孙刘联盟的最终确认;那么此刻,周瑜的这句私人邀请,则代表着江东军方核心,对姜云个人最高级别的认可与接纳。
谁都知道,周瑜周公瑾,性情高傲,才华冠绝江东,能被他引为知己、邀至府中彻夜长谈的人,屈指可数。这份礼遇,比任何封赏都更具分量。
孙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微微颔首,显然是乐见其成。鲁肃更是抚掌微笑,看向姜云的眼神里,充满了“果然如此”的赞叹。而那些江东的文臣武将,则神色各异,震惊、羡慕、嫉妒、深思种种情绪在他们脸上交织。
孙尚香也愣了一下,她看着周瑜,又看看姜云,小嘴微微嘟起。她自然为姜云受到姐夫的重视而感到骄傲,但心底深处,又有一丝莫名的不情愿,仿佛自己刚得到的宝贝,就要被别人借去把玩一番。
姜云感觉自己瞬间又被推到了聚光灯下,他脑海里的说书小人哀嚎一声,直接躺平在地。
‘还来?下半场这就开始了?’
‘品茶?品你个大头鬼!灌了我一肚子的烈酒,现在又想用茶水把我泡开,好看看我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存货是吧?’
‘周瑜啊周瑜,你这资本家的压榨手段,真是贯穿古今,一脉相承啊!连个996的休息时间都不给!’
心中疯狂吐槽,姜云的脸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表情。他知道,这个邀请,他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这既是周瑜递过来的一根橄榄枝,也是一场更深层次的、关于他姜云本人的最终面试。
他对着周瑜,郑重地拱手一揖,言辞诚恳:“公瑾都督相邀,云,岂敢不从。能与都督品茗夜话,实乃云之幸事。”
周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风度翩翩,无可挑剔:“先生,请。”
“二哥,公瑾姐夫,”孙尚香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孙权和周瑜说道,“天色已晚,我我送姜先生过去吧。”
她这话,既是想跟着去,也是不放心。
孙权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个小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温和的嘱咐:“也好,路上注意安全。”
周瑜则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未反对。
于是,在这满堂文武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姜云在江东两位最顶尖的男人的“陪同”下,和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一起,缓缓走出了这喧闹的宴会大厅。
门外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姜云身上不少的酒气,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走在周瑜的身边,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类似檀木的清雅香气,与大厅里的酒肉浊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瑜的府邸离孙权的府邸不远,几人没有乘车,而是选择了步行。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姜云能感觉到,身旁的周瑜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整个人像一柄收敛在鞘中的绝世名剑,看似温润无害,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无形的、锐利的审视感。
而另一边的孙尚香,则像个好奇宝宝,一会儿看看面带微笑的周瑜,一会儿又偷偷瞥一眼身边从容镇定的姜云,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姜云心中暗自叫苦,这哪里是去喝茶,分明是走上了一条通往终极考场的路。他甚至已经能预感到,今夜,恐怕比刚才在宴会上,还要难熬。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悠扬的琴声,如同山间的清泉,毫无预兆地,从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府邸中,幽幽传来。
那琴声,清丽脱俗,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化不开的哀愁,仿佛在月光下悄然绽放的昙花,美得令人心碎,也寂寞得让人心疼。
姜云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他体内的“神木”之力,竟因为这道琴声,而产生了一丝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