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脆而又决绝的“咔嚓”声,仿佛不是砍在桌案上,而是砍在了时间的脉络上,让整个喧嚣沸腾的大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木屑在烛火摇曳的光影中纷飞,如同冬日里突兀的飘雪。那块被斩落的桌角,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一位主和派文臣的脚边,断口处参差的木刺狰狞毕现,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方才的慷慨陈词。
孙权持剑而立,年轻的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那双碧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的是被彻底点燃的雄心与霸气。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老臣们提点着、在各方势力间寻求平衡的稚嫩主公,在这一刻,他用最直接、最刚烈的方式,向整个江东宣告,谁才是这片土地唯一的主人。
死寂只持续了一息。
下一刻,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热,轰然席卷了整个大厅。
“主公英明!”
“愿为主公效死!共讨曹贼!”
程普、黄盖、韩当这些追随孙家两代人的老将们,仿佛寻回了当年跟随孙坚征战四方的热血,他们单膝跪地,甲胄碰撞之声铿锵作响,汇成了一曲激昂的战歌。他们的眼中,不再有暮气,只有重新燃起的,属于战士的火焰。
甘宁的反应最为直接,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大腿,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扯着嗓子吼道:“说得好!他娘的,早就该这么干了!守着这条破江有什么意思?跟着主公和先生,干他个天翻地覆!”
他这一句粗俗却又酣畅淋漓的吼声,非但没有引来任何人的不满,反而让武将席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他们看向姜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审视,不再是好奇,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与亲近。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骨子里,分明和他们是同一种人!
在这片山呼海啸般的拥戴声中,姜云站在原地,成了风暴的中心,却也是最安静的一点。
他看着那个意气风发,仿佛在瞬间长大了十岁的孙权,看着那些双目赤红、嗷嗷叫着要拼命的将军们,心中那个穿着马褂的说书小人,已经抱着脑袋蹲在了墙角,瑟瑟发抖。
‘我的天老爷,这下玩脱了’
‘我就是来拉个皮条啊不,是来促成个合作,完成一下刘大哥交代的任务,顺便混点气运好过日子。’
‘怎么就把这帮人的火药桶给点着了?’
‘尤其是孙权这小子,也太上头了。一言不合就砍家具,这要是以后哪个大臣跟他意见不合,是不是连人带椅子一起劈了?这江东的言官,怕不是个高危职业。’
‘还有你们这帮将军,也太好煽动了吧?几句“两栖作战”、“打了就走”,就把你们忽悠得跟打了鸡血似的。这要是让你们知道了什么叫“特种作战”、“闪电战”,你们还不得当场表演一个集体自燃?’
姜云心中疯狂吐槽,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种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的高人风范。他知道,此刻,他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好的应对,就是什么都不说,微笑着接受这一切。
在武将们的狂热之外,文臣席上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鲁肃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抚着短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眼眶里甚至泛起了点点泪光。他快步走到姜云面前,不顾周围的人潮,对着姜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先生之言,振聋发聩!肃曾有‘榻上之策’,自以为深远,今日闻先生之论,方知何为坐井观天!江东能得先生,实乃天佑!”
他的这一拜,是发自肺腑的敬佩。姜云的“两栖作战”理论,不仅与他的“全据长江”不谋而合,更是将他的构想,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足以俯瞰整个天下的战略高度。
而以张昭为首的主和派,则像是被秋霜打过的茄子,一个个脸色灰败,垂头丧气。张昭呆呆地看着那块被斩落的桌角,又看了看满脸狂热的孙权和武将,他知道,大势已去。他所代表的,那股盘踞在江东上空多年的、偏安一隅的保守思潮,在今夜,被这个来自徐州的年轻人,用三言两语,彻底击得粉碎。
他看向姜云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有震惊,有不甘,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力回天的颓然。他想不明白,自己穷尽一生所构建的政治理念,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片嘈杂与寂静交织的奇异氛围中,孙尚香悄悄地挪到了姜云的身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仰着那张明艳动人的脸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崇拜,有骄傲,有爱慕,还有一种“看,这就是我的男人”的炫耀。
大厅里的烛火,仿佛都汇聚到了她的眼中,化作了两颗璀璨的星辰。她能感受到周围那些江东才俊们投来的、混杂着嫉妒与羡慕的目光,这让她心中那份骄傲,如同发酵的美酒,愈发香醇甜美。
她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众人视线的死角里,轻轻地、飞快地,拽了一下姜云的衣袖。
姜云感觉到衣袖上传来的轻微力道,侧过头,正对上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喂,”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压抑着兴奋,小声说道,“你刚才好厉害。”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憨,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姜云的心尖上。
姜云看着她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心中的紧张感,竟也莫名地被冲淡了几分。他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主位上的孙权,已经迈步向他走来。
孙权的脚步沉稳而有力,他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他径直走到姜云面前,那双碧色的眼眸里,狂热的火焰已经稍稍退去,取而代vens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信赖与感激。
“先生!”孙权对着姜云,再次郑重地长揖及地,“今日若非先生一席话,孙权险些因循守旧,辜负先兄之托,愧对江东父老!先生此番点拨之恩,孙权没齿难忘!”
他这一拜,拜得心甘情愿。
他拜的,不仅仅是那份促成联盟的功绩,更是姜云为他,为整个江东,斩断思想枷锁,指明前路的导师之恩。
随着孙权的这一拜,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姜云的身上。
联盟达成,他,姜云,毫无疑问,成了今夜最大的功臣。
这份荣耀,沉甸甸的,足以让任何人感到窒息。
姜云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坦然受之,必然会引起某些人的嫉妒与警惕,尤其是他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始终噙着一抹微笑,仿佛置身事外的周瑜。
他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扶住孙权的手臂,不让他拜下去,同时朗声笑道:“主公言重了!云不过是拾人牙慧,纸上谈兵罢了。”
他顺势将功劳引向了正确的方向:“联盟抗曹,乃是天下大势,主公胸怀大志,高瞻远瞩,早已洞察于心,云不过是顺水推舟,将主公心中所想,大胆说了出来而已。”
“至于那‘两栖作战’之法,更是班门弄斧。”他的目光转向周瑜,笑容诚恳,“有公瑾都督这等经天纬地的水战宗师在此,云那点浅见,不过是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真正的方略,还需主公与公瑾都督共同定夺才是。”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孙权,说明结盟是你自己的英明决断,我只是个传声筒。
又捧了周瑜,说明战略是你来定,我只是提了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同时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显得谦逊而不居功,将一个完美使臣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孙权听得心中熨帖,对姜云的欣赏又深了一层,只觉得此人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不骄不躁之德,实乃天下奇人。
而一直沉默的周瑜,在听到姜云最后那句话时,眼底深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终于变得真切了几分。他端起酒杯,遥遥向姜云示意,那眼神,仿佛在说:有点意思。
一场决定天下走向的孙刘联盟,就在这番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的氛围中,被彻底敲定。
宴会的气氛,也因此达到了顶峰。
不断有江东的文臣武将上前来,向姜云敬酒。武将们豪爽直接,大口喝酒,大声称赞,恨不得当场拉着他去校场比划两下;文臣们则含蓄许多,言语间充满了试探与客套。
姜云被灌得头昏脑涨,应付得心力交瘁,只觉得当这个“大功臣”,比跟人打一架还累。
他正盘算着如何找个借口开溜,一个清雅而又独特的声音,却在他身边响了起来,瞬间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
“姜先生今日一席话,令公瑾茅塞顿开,尚有许多细节想与先生请教。”
姜云转过头,只见周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位江东大都督身着一袭白衣,风姿绝代,俊美得不似凡人。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的喧嚣仿佛就自动退避三舍,形成了一片属于他的、宁静而又优雅的领域。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姜云。
“若先生不弃,”周瑜的声音清越动听,如同玉石相击,“可否移步寒舍,品一品我新得的庐江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