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的钟声刚落。
长安司主厅的灯光尚未完全亮起,空气还保持着上一场争论后的凝滞。
夜鸢正准备收起鸢镜。
【叮。】
手环震了一下。
——【特执专栏】推送新帖。
光幕自动弹开。
第一行古文本缓缓浮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接地气,在止于至善。】
夜鸢的眼神当场一震。
象有人在她心底某个被封存的抽屉里敲了一下。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微颤。
这段文……
她见过。
在一个不能录档的房间里;
在一卷被城统定为【灭级文化】的残简上。
她想不通:段洛怎么知道这个?
…
另一侧,黎河也收到了推送。
他正推着椅子准备离开,动作因为那行文本而瞬间凝住。
尤其看到这句:【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他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那不是普通惊讶。
那是。
史官继承者看到失传原典时才有的刺痛与颤意。
夜鸢走到他身侧:“……你也认出来了。”
黎河没有立刻回应。
他象被一股古老的力道从脊背推回椅子里,整个人缓缓坐下。
空气静得,连他吐出的那口长息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象在述说一座文明的墓志铭:
“……那是龙鼎时代,夏统史官系最内核的一段原典。”
“后来被封禁了。”
“整个大夏史官系,几乎被屠杀殆尽。”
“到了城统时代,夏炁派好不容易在议席上争到一个位置。”
“可那时夏碑已破损,法统残缺;城统六部和海王族沆瀣一气……”
“夏炁派自身都岌岌可危。”
“他们能做的,只是死命护住几个史官馀脉,不让我们彻底绝嗣。”
黎河停了停,像剥开胸腔里几十年的沉默:
“从小,我们就被告诫——”
“这些东西,只能放在书里。”
“说出来,会被笑矫情。”
“拿出来,会被笑不合时宜。”
“传播,会被视作复古、反动,甚至会惹来灭顶之灾。”
他轻轻抖了一下手指:
“所以我们锁档、密藏、秘读。”
“不敢传。”
“不敢教。”
“深怕它……在这个时代再死一次。”
光幕中央,那五百字古文悬在那里,冷光、暖光叠在一起,象个静默的图腾。
黎河抬起头,盯着它。
那双历尽废墟与铁锈的眼睛里,第一次,浮起一种混着痛意与希望的亮色。
“我以为——”
“这条‘道’,再没人敢用。”
“可段特执用了。”
“还用得如此自信,如此理所当然,如此天经地义。”
“不愧是特执!”
“这也是插旗,是文明的旗帜!”
黎河举目。
像看穿长安的雾墙,看向一条正在重亮的文明脉络。
“大义存心中,故能改山海;文明立笔下,故能易昼夜。“
“愿长安以此为纲,以正四肘。”
夜鸢:“同意!”
五百字。
一篇“心得”。
一段,大部分人根本看不懂的古句。
但懂的人,震到了骨子里。
……
夜已深。
长安司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整座主楼象一座疲倦的巨兽。
只有一条向地下延伸的螺旋梯,微微亮着。
黎河独自走下去。
脚步声在石壁上回荡,像落在久旱的井底。
越往下,空气里的尘味越重,那是封存百年的记录、残片、灭级文稿的气味。
他停在最深处的一扇封条门前。
指尖轻轻按上去。
旧式光纹被唤醒。
厚重的卷轴静静躺在石台上,被多重封条裹着。
黎河将手伸过去。
轻轻撕开。
那些褪色的纸张象在黑暗中亮起微光,象是几千年文明从裂缝里透出的气息。
然后。
他抬起光笔,打开长安司内网。
进入【特执专栏】。
在段洛那篇《五百字心得》下。
郑重地敲下他的留言。
“观西港特执段洛《治民五百字》有感:”
“治世之本,在人心;人心之本,在明德。段特执能举其纲,我当为之系其纪。”
“五千年断简,可续于一言;百年失道,可正于一卷……”
十分钟内。
黎河的注解被顶上热榜第一。
内容密度几乎把“回复区的服务器”压出延迟。
紧随其后——
黑肠坊执首阿马里狂敲一万三千字长评。
再往后——
长安司中层、各片区执守、治安官、文书官……
像被点燃一样!
各种标题迅速刷屏:
《从段特执五百字谈“基层秩序的再生模型”》
《治理的本质是什么?——有感于段特执》
《观段特执心得,浅述平中九论》
《关于“修身齐家治国”在当代的可行性讨论》
《哭了,段特执写的是我不会写的东西》
……
三小时内,评论区字数突破——
服务器被挤得开始卡顿。
系统管理员在后台惊叫:
“谁能想到——一个五百字心得能引发治世狂潮啊!!!”
“这已经不是讨论,是要写出一个新文明法典了!!!”
全司沸腾。
整个长安司,仿佛被一盏古灯重新点亮。
——而这边。
潮风推开半扇木窗。
昏黄的灯盏摇了摇。
段洛抱着被子趴在小床上,正睡得比海牛还香。
口水从下巴淌到被子边。
呼吸稳得象在修仙。
梦里,他抓着金光闪闪的命盘,在海面上狂奔。
头顶不断跳出提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