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侯府灵堂,韦秀儿棺椁前,张锐轩正在化纸钱。
黄纸燃成的灰烬打着旋儿飘起,混着香烛的烟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沉色。
手腕上的纱布还透着浅淡的血痕,是那日汤丽咬下的印记,此刻被风吹得微微发疼。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倨傲。张锐轩头也没抬,便知是汤绍宗来了。
果然,汤绍宗站定在灵堂门口,目光扫过满堂素缟,最后落在张锐轩身上,语气凉薄得像这深秋的风:“你想要让她风光大葬,你得掏钱。”
张锐轩捏着纸钱的手一顿,火星溅到指尖,也浑然不觉,缓缓抬眼看向汤绍宗。
男人一身深色锦袍,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可那眼神里的算计,却半点没藏住。
张锐轩没恼,也没怒,只将手中剩余的纸钱尽数丢进火盆,火星腾地窜起,映得眼底的光暗沉沉的。
旋即,张锐轩侧身对着汤绍宗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波澜,只带着几分惯有的沉稳:“岳父大人想要多少?”
汤绍宗显然没料到张锐轩会这么痛快,愣了一瞬,随即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车马仪仗要按侯府嫡妻的规制来,僧道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不能少,前来吊唁的宾客宗亲,每人都要备一份厚礼少说,也得这个数。”汤绍宗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一万两?”张锐轩淡淡开口。
汤绍宗立刻皱起眉,冷哼一声:“一万两?她在你心目中只值一万两吗?
至少十万两白银,少一分,这排场便做不起来。”
张锐轩闻言,冷声到:“行,十万两就十万两,不过我身上没有,明天给岳父大人送过来。”
区区一些钱财,张锐轩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和岳母大人相好了这么一场,花点钱也是应该的。
可惜韦秀儿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大骂汤绍宗,你老婆
汤绍宗揣着满心的算计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灵堂里只剩纸钱燃烧的噼啪声,混着香烛的烟气,沉沉地压在人心头。
张锐轩垂眸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星,指尖的温度被灼得微微发烫,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直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才缓缓抬眼。
张氏款步走来,一身素色衣裙衬得她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婉,只是那眼底深处的精明,终究藏不住。
抓起一把纸钱,动作熟稔地丢进火盆,火星腾地窜起,映亮了她的脸。
张氏长叹一声,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姐姐真是命苦啊!操劳半生,临了连个体面的送终人都险些没有,偏生我又嘴笨,劝了老爷许久,才算把他劝动了。”
这话音刚落,张氏便凑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攀附,眉眼间的算计再也藏不住:“姑爷,姐姐这么一走,府里的主母位置便空了。
老爷势必要续弦,妾身是世子亲娘,姑爷您看”
张锐轩看着张师殷切的眼神,眼底掠过一丝讥诮,这是想要扶正。张氏想要母以子贵扶正,在大明不是说不可以,但是妾室扶正需要强有力的人发声。
张氏虽然姓张可是和张锐轩的张没有关系和英国公的张也没有关系。
张锐轩没应声,只是淡淡瞥了张氏一眼,那目光凉薄得像淬了冰,看得张氏心头一紧,后半截话竟哽在了喉咙里。
半晌,张锐轩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灵堂之上,不谈私事。”
张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忙低下头,敛去眼底的不甘,讪讪道:“妾身说的也不是私事?”
火盆里的灰烬又飘了起来,落在张锐轩的肩头,张锐轩浑然不觉,目光重新落回张氏身上,示意张氏继续说下去。
张氏指尖攥得发白,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刻意的惶急,眼底却藏着自信的笃定:“姑爷您明鉴,这可不是妾身的私事。您想啊,老爷如今正当盛年,若是续弦,娶的定是那名门望族的娇娘子,年轻貌美又会笼络人心,到时候生下嫡子,您觉得老爷还会念着贤哥儿这个庶出的世子吗?”
张氏凑近一步,火盆的光映得眼底的精光忽明忽暗:“妾身听闻,京里不少勋贵人家,都是嫡子一出,庶长子便被夺了爵位,甚者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贤哥儿是个老实孩子,哪里斗得过那些后宅阴私?
可若是妾身能被扶正,贤哥儿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往后这灵璧侯府的一切,都是他的!”
张氏抬眼看向张锐轩,语气里带着几分哀求,又掺着几分利诱:“姐姐生前最疼丽儿姑娘,与姑爷更是亲厚。
妾身知道,您手握重权,只要您肯在老爷面前说一句话,扶正之事便成了大半。
妾身和贤哥儿日后定当事事以姐姐为尊”
张氏的心随着张锐轩的沉默一点点悬了起来,火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得张氏脸上的急切都带上了几分焦灼。
张氏正想再添几句软话,都要说其实自己也可以像姐姐那样暗中往来,却听见张锐轩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沉稳,听不出半分偏向:“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容我回去和丽儿商量一下。”
这话一出,张氏脸上的急切霎时褪去,转而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眉眼间的算计也藏得越发妥帖。
张氏连忙顺着话茬应和,语气里满是熨帖的奉承:“你们夫妻俩感情好,商量一下也是应该的。”
说罢,张氏又福了福身,姿态放得极低:“是妾身考虑不周了,姑爷和丽儿姑娘情深意重,这般大事,自然该由你们拿主意。”
张氏垂着眼,心里却在琢磨着,韦姐姐,丽儿,张锐轩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脑子有点不够用了,韦姐姐,丽儿到底哪个才是姑爷的真爱。
张锐轩没接话,只是垂眸看着火盆里翻飞的灰烬,灵堂的风卷着烛火晃了晃,将脸上的神色衬得愈发模糊难辨。
张氏又哀嚎了几嗓子,抓起几把纸钱化了,然后悻悻然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