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术河的堤岸旁,垂柳依依拂过水面,将粼粼波光搅得支离破碎。张锐轩一身常服,负手立在渡口的青石阶上,身后跟着的金岩等几十个家丁,王旗早就收起来了。
“大人,我们不是要去查淤田分田吗?怎么来巡堤了。”王雨低声道,目光扫过不远处稀稀拉拉劳作的民夫,眼底满是沉郁。
“急什么,事有轻重缓急,田就在这里,又跑不了,先看河堤。”张锐轩看着坚固的河堤,心里很高兴,方同文确实是一个能吏,治水是一个好手。
张锐轩笑道:“亏你还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兵法有云:故而能示之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张锐轩继续说道:“查案,收集证据可是你的老本行,这次就交给你了,给我务必查清楚他们不法行径,这次我们一网打尽,到时候不但这次新田要分下去,他们的旧田也分出来。”
王雨闻言说道:“大人,不是小人要推辞,如今我们大张旗鼓的来,他们必然警惕,只怕是很难查到什么了。”
“董卓进洛阳城知道吗?”
“还请大人解惑?”
“董卓进洛阳的时候,先头部队,其实只有三千人马。
根本控制不了洛阳城,董卓就每天让一千士兵晚上便装出城,白天浩浩荡荡有入城,不让洛阳各大势力靠近西凉铁骑军营。
这样洛阳各大势力根本不知道董卓有多少人,就知道董卓军马源源不断开进洛阳城内,一直支撑道大部分入城。
咱们反其道而行之,每到一处就撒出一些人,派出一千五百人出去,最后收回一千四百人,留下一百人收集证据。”
王雨大喜:“还是大人手段高明,我不及也。”王雨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还是不行,我的手下大多都是北方人,语言不通,很容易引起注意。”
张锐轩想了想,口音确实是一个问题,这个是中原官话区,和北方官话还是有差别的:“这个简单,我让人发布公告,就说是一个月后再海州召开,淮泗水系二期工程研讨招标会,欢迎各个商家前来咨询和参与。到时候各地商家云集海州,口音问题就不扎眼了。”
王雨闻言,抱拳道:“大人你瞧好了,这点看家本事可没有忘,不是小人吹,西北各卫,哪个卫的斥候也不敢说是比我的斥候好用。
接下来一个月,张锐轩也不提淤田的事,只是将新术河大堤都看了一遍。
月上中天,淮安府最大的酒楼“醉仙人楼”里,二楼的雅间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隔着雕花窗户隐隐传出,与杯觥交错的笑语融在一起。
周员外捏着酒盏,酒意上涌,脸颊涨得通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拍在案上,引得满座人侧目。“诸位瞧瞧!这都一个月了!那姓张的小子,除了日日在河堤上闲逛,便是摆宴喝酒,哪有半分演兵场上的凶煞模样?”
李举人捻着胡须,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附和道:“周兄所言极是。我看呐,小侯爷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先前在扬州城摆那么大阵仗,不过是唬人的把戏。真到了淮安府的地界,摸不清咱们的底细,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什么小侯爷,什么王命旗牌!”薛举人放下筷子,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我看就是个草鸡!在北方仗着侯府的余威,或许能横行霸道,到了咱们这江南富庶地,龙得盘着,虎得卧着!
咱们江南可不是小地方,朝中多少大员吃着我们的供奉!翰林院、都察院多少人咱们的同乡。”
雅间里的乡绅们顿时哄堂大笑,先前的惊慌失措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志得意满的嚣张。
“可不是嘛!”一个姓赵的粮商捋着肚皮,笑得眉眼挤成一团,“我家佃户说了,那河堤上的民夫,每日领了工钱便磨洋工,都水监的方同文派人去催,还被佃户们围着闹了两场!那姓张的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照样游山玩水!”
周员外听得这话,更是得意,站起身,叉着腰环视众人,声音愈发洪亮:“诸位!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他小侯爷就是再横,也得掂量掂量咱们淮安乡绅的分量!这淤田的事,小侯爷迟早得松口!
到时候,咱们不仅要拿四成良田,还得让他把都水监的方同文给撤了!”
“好!好!周员外说得好!”
“走一个,祝大家这次吃一顿饱的”
“没错!没错!绝不能让那泥腿子占了便宜!”
帐外的风卷着新术河的水汽,扑得帐篷帘幕簌簌作响,帐内烛火摇曳,将张锐轩批阅文书的影子拉得颀长。
方同文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来的,官袍下摆沾着泥点,发髻散乱,往日里温润平和的脸上满是焦灼与痛心。
方同文一掌拍在桌子上,震的笔筒往上震了一下。方同文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变了,张锐轩,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你还是原来那个张锐轩吗?”
张锐轩缓缓抬眸,眼底没有半分波澜,淡声道:“方兄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方同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拔高了声音,指着帐外的方向,“那些乡绅在醉仙人楼里把酒言欢,骂你草鸡,笑你怯弱,你听不到吗?他们挑唆佃户怠工,克扣民夫粮饷,甚至暗中谋划着抢占淤田,你看不见吗?”
方同文胸口剧烈起伏着,眸中漫上一层水汽,语气里满是失望:“当年那个在朝堂之上雄辩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也要修水库,种种革新的张锐轩哪里去了,看来江南水土真的会消磨一个人意志。”
方同文的话哽在喉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锐轩的手指都在颤。
张锐轩搁下笔,起身走到帐窗边,撩开帘子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
月光下,新术河的大堤如一条蛰伏的巨龙,静卧在广袤的平原之上。
张锐轩忽然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旁人难懂的深意:“连方兄你都这么认为,看来我成功了一半。”
“成功了一半?大人你什么意思?”
“要想取之,必先予之。我要不骄纵他们一点,他们能露出狐狸尾巴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