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十点:老宅深处的“外科手术记录”
福州老宅的客厅,在专案组离开三小时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韦娟正在清理哥哥留下的物品,准备将那些不涉及罪证的个人物品——少年时期的绘画、大学笔记、与家人的合影——单独收存。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旧书架最底层,有一块地板的声音不太一样。
她移开书架,撬开那块松动的地板。下面是一个防水铁盒,约莫笔记本电脑大小,表面已经生锈。
铁盒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三个牛皮纸笔记本,封面上分别标着:
《实验体09:术前评估与手术方案》
韦娟的手在颤抖。她想起陶成文离开时的话:“如果发现任何新东西,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两小时后,铁盒通过特快专递抵达云海市。下午一点,在修复中心的地下分析室,三个笔记本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无菌操作台上。
陶成文戴上白手套,翻开第一本。一行手写字,冷静得令人窒息:
“本记录旨在客观记录对实验体09(张坚)的社会信任体系解构手术全过程。手术目标:在不引起器质性损伤(物理伤害)的前提下,完整剥离其信任防御层,暴露并观察其道德决策中枢在持续压力下的工作机理。”
“主刀医师:v(危暐)”
“手术日期:2018年11月3日-2019年8月28日”
“预计周期:9个月”
“他把这当成一场外科手术。”曹荣荣声音发紧,“患者是张坚的‘信任体系’,手术工具是心理学手段,目标是‘完整剥离’……这已经不是犯罪,是某种病态的科学研究。”
付书云盯着那行“主刀医师”的签名:“开始吧。看看这个疯子到底记录了什么。”
(二)术前评估:信任体系的“解剖图”
第一本笔记本的前三十页,是张坚的“术前检查报告”。
工龄31年,现任云海市能源局油料股副股长(正科级)。
年薪148万,家庭年支出约23万(赤字部分靠积蓄填补)。
妻,李淑芬,51岁,尿毒症晚期,每周透析三次,月医疗费约12万(自费部分)。
子,张斌,25岁,普通本科毕业,求职两年未果,现兼职送外卖。
危暐用图表形式绘制了张坚的“信任同心圆”
对妻子:愧疚型信任(因无法提供更好治疗)
对儿子:期望型信任(望子成龙的压力)
对直接领导:服从型信任(习惯性遵从)
对规章制度:程序型信任(认为只要按流程就不会错)
对医疗系统:依赖但怀疑(因妻子经历)
对金融系统:谨慎使用(不熟悉复杂产品)
对媒体与网络:选择性相信(偏好正能量报道)
危暐用红笔圈出五个“手术切入点”
愧疚感源:妻子病情与医疗费压力。
焦虑点:儿子前途未卜。
信仰软肋:对“国家任务”“组织信任”等概念的情感投射。
认知习惯:线性思维,倾向于相信“权威+流程=正确”。
社会支持薄弱区:因性格内向,密友不超过三人;因妻子病重,社交活动锐减。
禁忌1:不可直接威胁其家人安全(会触发剧烈反抗)。
禁忌2:不可一次性要求过大金额(超过心理承受阈值)。
禁忌3:不可完全切断其社会联系(孤独会导致提前崩溃)。
主要风险:实验体可能在过程中产生自我觉察,导致手术提前终止。
应急预案:准备b、c两套叙事方案,用于应对不同阶段的怀疑。
目标:建立“李主任”权威,植入“国家任务”概念。
关键操作:渐进式任务布置,小额度资金要求。
预期反应:困惑-服从-初步合理化。
二期(第91-180天):组织剥离
目标:系统性地剥离其信任防御层。
关键操作:利用愧疚感与焦虑感,逐步提高资金要求。
预期反应:道德失调-自我说服-行为成瘾。
三期(第181-270天):核心暴露与观察
目标:暴露其道德决策中枢的极限工作状态。
关键操作:封闭退路,施加终极压力。
沈舟放下笔记本,沉默良久:“这不是犯罪计划书,这是……实验设计方案。张坚在他眼中,就像实验室里那只被绑在手术台上的青蛙。”
(三)手术日志:第1-30天——“麻醉”
第二本笔记本从第31页开始,是每日记录。
“手术第1天:首次接触。”
“操作:上午10:14,以‘李主任’身份致电实验体。通话时长14分28秒。”
“内容:简短问候,提及‘组织注意到你在能源保障方面的贡献’,告知‘近期有重要任务需要可靠同志参与’。”
“观测反应:”
后续行为:挂断后,实验体在办公室静坐23分钟,查阅近期工作文件(可能试图关联‘任务’)。下午提前15分钟下班,途中去理发店。
“评估:初始应激反应正常。关键信号——理发行为表明其重视此次接触,并试图以更好状态应对‘任务’。麻醉初步生效。”
“术后第2-8天:等待期。”
“操作:无主动联系。监控其通讯与网络行为。”
“观测:”
第3天:实验体在搜索引擎输入‘李主任 能源部’,无结果后删除记录。
第5天:与妻子晚餐时提及‘最近可能有重要工作’,妻子回应‘注意身体’。
第7天:向同事打听‘最近部里有没有新项目’,同事表示不知。
“评估:期待与困惑并存。未向权威渠道核实(未拨打公开的纪检监察电话),表明其更倾向于相信而非质疑。麻醉深度加深。”
“手术第9天:第一次任务下达。”
“操作:下午3点二次通话,时长9分15秒。”
“内容:布置‘非涉密任务’——梳理能源局近五年海外合作项目清单,强调‘为后续国家决策提供参考’。”
“观测:”
实验体详细记录任务要求,询问截止时间(被告知‘两周内’)。
通话结束后,立即开始整理文件,当晚加班至9点。
手机监测显示,期间搜索‘如何规范整理项目清单’3次。
“评估:任务接受顺利。加班行为表明其将‘国家任务’置于个人时间之上,权威植入成功。切口位置确认。”
马文平指着“麻醉”“切口”这些词:“他在用外科手术的思维,操控一个人的心智。第一阶段的目标是让张坚在不知不觉中接受‘李主任’的权威,就像手术前给病人打麻药,让他不会在开刀时反抗。”
2018年11月12日-12月2日(第10-30天)
日志记录了张坚如何认真完成那份虚假的“项目清单”暐团队的后续操作:
“第15天:清单初稿完成,实验体主动来电汇报进度(未接,两小时后回电)。此行为表明其已进入‘任务执行者’角色。”
“第18天:通过中间人(王振华)将伪造的‘部委感谢信’放入实验体办公室信箱。信件刻意使用非标准格式(留微小破绽)。”
“第20天:观测到实验体发现感谢信,在办公室反复阅读。电脑操作记录)。”
“第25天:春节前,‘李主任’发送拜年短信,提及‘组织记得坚守岗位的同志’。”
“第28天:监测到实验体将短信给妻子看,妻子情绪好转。家庭压力暂时缓解——为后续加压预留空间。”
“第30天总结:一期手术前半段完成。实验体已初步接受‘李主任-国家任务’叙事框架,并因此获得正向情绪反馈(被认可感)。麻醉深度足够,可进行下一步切口扩大。”
付书云翻页的手在颤抖:“三十天……仅仅三十天,他就让一个工作了三十一年的老科级干部,完全接受了一个虚构的‘上级’和‘任务’。而张坚在这三十天里,甚至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怀疑。”
(四)手术日志:第31-90天——信任防御层的“逐层剥离”
第二阶段的记录更加细致,几乎每两天就有一篇。
“二期手术开始:第一次资金要求。”
“操作:通话12分钟,提出‘任务进入实质阶段,需要30万启动资金’,解释为‘特殊渠道结算需要’。”
“观测:”
实验体沉默22秒(超常),询问‘能否走正规拨款流程’(微弱抵抗)。
回应:‘这是涉密任务,需避开常规流程。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后续三天:实验体搜索‘公款挪用量刑标准’7次,查看家庭账户余额5次。
“评估:道德防御层首次被触动,但未破裂。犹豫期符合预期。”
“关键干预点。”
“操作:无主动联系。但监控显示——实验体妻子当天透析后出现并发症,医疗费催缴单送达。”
“观测:实验体在医院走廊呆坐40分钟,期间查看手机银行余额17次。晚9点,做出决定:从家庭医疗备用金中转出30万。”
“手术记录:利用外部压力(医疗危机)突破道德犹豫期。实验体完成第一次转账。术后需观察其自我合理化机制启动情况。”
接下来的记录显示,危暐像观察化学反应一样,记录张坚转账后的心理变化:
“第36天:实验体出现补偿性道德行为——给路边乞丐100元,加班整理文件至深夜。这是典型的认知失调缓解机制。”
“第40天:伪造‘部委通报表扬’发送。观测到实验体打印后放入抽屉,每天查看一次。表扬叙事开始中和挪用公款的罪恶感。”
“第45天:实验体主动询问‘任务下一步安排’。表明其已部分内化‘国家任务执行者’身份,将非法行为重新框架为‘特殊贡献’。”
曹荣荣指着“认知失调缓解机制”这个词:“他在利用心理学原理。当一个人的行为(挪用公款)与自我认知(我是好人)冲突时,会产生强烈不适。为了缓解不适,大脑会要么改变行为(停止挪用),要么改变认知(‘我这不是挪用,是为国家做贡献’)。危暐通过伪造的表扬,不断强化后一种认知路径。”
2019年1-2月(第60-90天)
手术进入加速期。
“第60天:第二次资金要求(80万)。此次不再解释用途,仅强调‘任务需要’。”
“观测:实验体犹豫期缩短至36小时。决策触发点:儿子张斌再次求职失败。”
“第65天:实验体动用妻子部分‘救命钱’(医疗备用金)。转账后出现明显焦虑症状:夜间惊醒、食欲下降。”
“干预:安排‘李主任’来电慰问,提及‘组织正在协调特需药品,你妻子的病情会好转’。虑指数下降42。”
“第80天:第三次资金要求(200万)。此次金额触及单位‘副职签字上限’。”
“观测:实验体首次尝试寻求替代方案——询问能否‘分批支付’。被拒后,进入为期三天的心理挣扎期。”
“关键操作:在此期间,通过内线在单位散播‘张坚最近神秘兮兮’的模糊传言,切断其潜在求助路径。”
“第85天:实验体完成200万转账。随后自我孤立行为加剧——减少与同事午餐,回避家庭财务讨论。”
程俊杰注意到一个细节:“每次转账金额都是精心计算的。30万是家庭备用金的极限,80万是医疗费缺口的两倍,200万刚好是单位审批权限的上限。他在测试张坚不同层面的心理防线。”
“核心发现:”
1 道德底线具有‘弹性阈值’——首次突破最难,后续突破所需心理能量呈指数递减。
2 社会支持系统的削弱会显着降低突破阈值。实验体在单位被孤立后,第三次转账的犹豫期比第二次缩短58。
3 ‘渐进式合理化叙事’(国家任务-组织信任-特殊贡献)能有效中和罪恶感,但其效果随转账次数增加而衰减。需在第四阶段注入新叙事元素。”
“下一步计划(三期手术):”
- 提高资金要求频率(从每月一次增至每两周一次)。
- 引入‘沉没成本焦虑’(‘前期投入这么多,放弃就全没了’)。
- 开始封闭退路,植入‘无法回头’认知。”
张帅帅看着那些冰冷的数据和结论:“他就像在调试一台机器——输入特定刺激(资金要求),观测输出反应(犹豫时长、焦虑指数),然后优化刺激参数。只不过这台‘机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五)手术日志:第91-180天——道德决策中枢的“极限测试”
第三期记录开始出现更多医学术语,危暐似乎完全进入了“主刀医师”的角色。
2019年3月15日(第105天)
“三期手术第15天:引入‘沉没成本’变量。”
“操作:通话中强调‘前期投入已近300万,任务成功在望,此时放弃将前功尽弃’。”
“观测:实验体在通话后计算累计转账金额,持续23分钟。当晚搜索‘项目失败的责任追究’。”
“评估:沉没成本效应开始生效。实验体开始将‘继续转账’与‘避免前功尽弃的责任’挂钩。”
2019年4月(第120-150天)
4月5日:150万(理由:海外结算通道加急费)
4月20日:180万(理由:应对国际制裁的备用金)
5月10日:220万(理由:最后一笔关键资金)
每一次都配有精心设计的“合理化补给”
伪造的“任务进展简报”
虚假的“上级慰问”
甚至安排王振华冒充“特派员”到能源局“偶遇”
“第135天:观测到实验体出现成瘾性行为特征。”
“表现:每次转账后焦虑短暂缓解(类似药物成瘾的‘快感期’),但随后焦虑回升至更高水平,需要下一次转账来‘缓解’。转账间隔从30天缩短至20天,再至15天。”
“生理数据:夜间心率变异性异常,表明持续高压状态。但日间工作表现正常——这是典型的‘功能性崩溃’,外表正常,内部已千疮百孔。”
“三期手术第90天:退路封闭操作启动。”
“操作a:通过虚拟‘任务小组’聊天,让其他‘成员’讨论‘叛变者的下场’(含糊但严厉)。”
“操作b:‘李主任’在通话中暗示‘你已经深度涉密,此时退出可能涉及国家安全问题’。”
“操作c:安排中间人给实验体两位正直同事打匿名电话,暗示‘张坚有问题,离他远点’。”
“观测:”
实验体尝试联系一位退休老领导,电话‘恰好’无法接通(实际为通讯干扰)。
与儿子张斌的交流中,试探性询问‘如果爸爸犯了错……’,被儿子不耐烦打断(‘爸你别胡思乱想’)。
社交圈已缩小至近乎零,每日独处时间超过14小时。
付书云闭上眼睛,手指按压太阳穴。他想起审讯张坚时,那个男人反复说:“我以为还有退路……等到想退的时候,发现四面都是墙。”
现在他知道,那些墙不是幻觉,是危暐一砖一瓦砌起来的。
(六)手术日志:第181-270天——终期手术与“器官”
第三本笔记本的后半部分,笔迹更加急促,夹杂大量英文医学术语和简写。
“终期手术第30天:终极压力测试。”
“当前累计转账:1300万。实验体个人及家庭资源已耗尽,开始向亲友借款(编造‘儿子创业’谎言)。”
“单位审计部门注意到异常,但尚未正式介入(内线反馈)。”
“操作:提出最后三笔转账要求,总额1000万,分三次支付。”
“理由:任务最后冲刺,需要‘一次性解决所有遗留问题’。”
“观测:实验体进入‘决策瘫痪’状态——连续三天无实质性行动,每天在办公室呆坐超过10小时。”
2019年7月20日(第230天)
“关键干预:制造‘虚假希望’。”
“操作:伪造‘部委特批文件’,显示‘张坚同志之子张斌的工作编制已进入审批流程’。”
“同步:安排医院内线告知‘有一种新的透析方案,可大幅延长生存期,但费用昂贵’。”
“观测:实验体在绝望中抓住这两根‘稻草’。第二天开始疯狂筹款。”
“行为记录:”
以房屋抵押向小额贷款公司借款200万(高利贷)。
向所有能联系的亲友借钱,累计借到180万。
最后一次动用单位小金库,金额300万。
“生理指标:皮质醇水平达危险值,夜间出现短暂幻觉(自述‘听到有人敲门,但没人’)。”
2019年8月(第240-260天)
“第250天:单位审计正式启动。内线传来预警。”
“操作:启动‘终极叙事’——‘李主任’最后一次通话。”
“通话要点:”
1 ‘任务已圆满完成,你是国家功臣。
2 ‘但鉴于任务高度涉密,短期内不能公开表彰。
3 ‘组织会保护你,但你需要独自应对单位的审查,这是最后的考验。
4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透露任务内容。否则前功尽弃,还会牵连家人。’”
“观测:通话后6小时,实验体写下遗书草稿,但未发送。”
2019年8月27日(第268天)
“终期手术最后一天:器官最终状态记录。”
“实验体现状:”
资金状况:个人及家庭负债超过400万,单位亏空1300万。
社会关系:与所有亲友断联,同事避之不及。
心理状态:自我合理化叙事已耗尽(‘国家功臣’无法解释即将到来的审查),处于‘认知真空’状态。
生理状态:严重失眠,体重下降12公斤,出现早期心脏问题迹象。
“信任体系解剖结果:”
1 核心层(家人信任):因长期欺骗而破裂。
3 外层(社会系统信任):因借款纠纷而丧失。
“手术结论:实验体09的信任防御体系已完全解构,道德决策中枢在持续压力下选择自我毁灭路径。手术目标达成。”
2019年8月28日(第269天)
“实验体09于今日凌晨3点17分选择终止协议(自杀)。数据采集完整。手术结束。遗体交由系统处理。”
“主刀医师:v”
“手术时长:269天”
“并发症:实验体提前终止(预期为审查阶段的持续观察)”
“数据价值:sss级(最高)”
笔记本在此结束。
分析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流声。
许久,曹荣荣才低声说:“他连张坚的死,都记录为‘选择终止协议’……就像病人主动要求拔管一样。他把一条生命的消逝,完全剥离了所有情感和道德意义,只剩下‘数据采集完整’这个技术性结论。”
付书云一拳砸在操作台上,手套下的手指关节发白:“我要抓住他。我要让他站在法庭上,亲口念出这些日志,然后问问他——张坚的命,在他那些sss级数据里,占多少字节?”
(七)下午四点:当“手术”遇到“愈合”扣的重量》开放日
就在专案组在地下室研读那些冰冷日志时,地面上,《纽扣的重量》体验中心迎来了第一批公众体验者。
张斌站在接待处,看着那些排队等候的陌生人——有年轻情侣,有中年夫妻,有退休老人,甚至有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在家长陪同下)。他们的表情各异:好奇、严肃、甚至有些人是带着“我倒要看看有多可怕”的挑战心态。
第一个体验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性,私营企业主。他出来时脸色苍白,在休息区坐了二十分钟才说话。
“我经营公司十几年,自认为见过风浪。”他的声音还有些抖,“但刚才……当‘李主任’让我转第三笔钱的时候,我明知道是假的,手却在抖。那种‘已经投了这么多,不继续就全完了’的感觉,太真实了。”
他看向张斌:“你父亲……不是蠢。他是被一步步逼到那个位置的。就像温水煮青蛙,等发现烫的时候,已经跳不出去了。”
一个女大学生红着眼睛出来:“我在‘修复模拟’环节哭了。调解那两个虚拟邻居吵架时,我发现我自己也满脑子偏见——下意识就觉得年纪大的那个一定顽固,年轻的那个一定冲动。我连虚拟的人都无法公正对待,何况现实?”
下午五点,当天最后一组体验者结束。张斌在闭馆前,站到了体验中心的入口处。
墙上有一面“纽扣墙”——每个体验者结束体验后,可以自愿领取一枚仿制的铜纽扣(与张坚那枚相似但不同),在上面写下自己的“修复承诺”,然后钉在墙上。
第一天,墙上有了47枚纽扣。
“今天开始,听到谣言先求证,不转发。”
“每月陪父母吃一次饭,认真听他们说话。”
“在公司里,下次同事被冤枉时,我要站出来说一句。”
“原谅那个上次误会我的朋友。”
“每天做一件小小的、让某人更信任这个世界的事。”
张斌看着这些纽扣,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枚。一枚纽扣很轻,但47枚、470枚、4700枚纽扣钉在一起时,会形成一面墙,一面足以挡住一些东西的墙。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是曹荣荣发来的信息:“我们在地下分析室发现了一些东西……你最好来看看。”
(八)傍晚六点:日志的最后一页——那个未被记录的“异常数据”
张斌来到地下室时,专案组众人正围在操作台前,盯着第三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不是日志,而是一张夹在封底夹层里的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拍摄于2019年8月27日深夜,张坚去世前一天。地点是能源局办公楼下的便利店门口。
画面上,张坚站在便利店外,手里拿着一盒牛奶和一袋面包。他的背影佝偻,但正微微弯腰,将面包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蹲在门口的一只流浪狗。
照片右下角有打印的时间戳:20190827 23:41。
照片背面,有一行危暐手写的字,笔迹与日志中的冷静截然不同,显得有些潦草:
“实验体09在术前评估中,‘对陌生生命的共情指数’评分仅为21\/10(低于平均值)。但在终期手术第268天,压力指数峰值状态下,仍对流浪动物实施利他行为。此现象无法用现有模型解释。标记为‘异常数据点a-09’。”
“备注:需进一步研究——在信任体系全面崩解、自我认知濒临瓦解时,个体为何仍保留对无关对象的微小善意?这种善意的神经学基础是什么?是否可能成为信任修复的潜在锚点?”
“此问题待后续实验验证。”
所有人都盯着这行字。
许久,沈舟缓缓开口:“这是……危暐的认知裂缝。他的整个实验模型建立在‘人性可预测、可操控、可量化’的基础上。但张坚在生命最后时刻的这个微小行为,超出了他的模型预测。这让他困惑,甚至……着迷。”
曹荣荣轻声说:“因为真正的善良,在最黑暗的时刻,反而会更纯粹地显现。它不是计算,不是交易,甚至不是‘我应该善良’的道德约束。它就是……人性深处的一种本能,像呼吸一样自然。”
付书云拿起那张照片,看着张坚喂狗的背影:“张坚到死都不知道,他生命最后一个善意的举动,成了那个试图操控他的人无法理解、无法归类、更无法利用的‘异常数据’。”
张斌的眼泪无声滑落。他接过照片,手指轻轻抚过父亲的背影。
“我要把这张照片,”他说,“放在《纽扣的重量》体验项目的最后。在体验者经历所有绝望之后,在尝试修复之前,让他们看到这个画面——一个人在失去一切、即将结束生命的时候,依然选择分一半面包给流浪狗。”
“然后问他们:如果连一个即将崩溃的人,都还保留着这样的善意。那么你呢?在普通的今天,你能做出什么选择?”
傍晚六点半,夕阳的余晖透过地下室高高的气窗,照在那张照片上。照片里,便利店门口的灯光温暖,张坚弯着腰,流浪狗仰着头。那一刻没有欺骗,没有算计,只有一个疲惫的人,和一只饥饿的狗,在深夜里分享一点点食物。
那是危暐所有精密计算中,唯一无法计算的东西。
也是人性所有黑暗记录中,无法被抹去的光。
第八百九十三章,在照片的微光与未解的问题中结束。
下一章,异常数据的扩散:当这张照片在《纽扣的重量》项目中展示,当“在绝望中依然选择善意”成为新的讨论焦点,危暐会如何应对这个超出他模型的变量?而云海市的信任修复,是否会因为这个“无法解释的善意”,找到新的、更坚韧的基石?
那个在菲律宾的观察者,是否会为了理解这个“异常数据”,而冒险采取更激进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