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怒喝象一盆冷水,浇得贾赦瞬间僵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却被贾母眼里的厉色逼得把话咽了回去。
“母亲,我……”
“出去!快出去!”贾母再次厉声呵斥,“瞧瞧你都说了些什么?你就是这么给晓哥儿当舅舅的?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竟是连自己的外甥都看不在眼里了,真是给咱们贾家丢人。”
听着贾母训斥自己的话,贾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看贾母,又看看林清晓和贾敏,再看看周围的那些晚辈们,最终咬了咬牙,甩着袖子愤愤地走出荣禧堂,出门时还故意踹了门坎一脚,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堂内气氛越发凝重了。
贾母闭了闭眼,伸手从鸳鸯手里接过参汤灌了一口,随即再睁开时,看向贾敏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疲惫和痛心:
“敏儿,母亲知道你疼女儿,可你也得为晓哥儿想想,为林家想想。
黛玉入宫,不是让她去受苦,是让她去享福的。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她若是当了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到时候谁敢轻视林家?你夫君在朝中办差,也能少些掣肘,这难道不好吗?”
“母亲,好与不好,这事儿女儿真的做不了主。”贾敏抬起头,眼神里没了之前的迷茫,多了几分坚定,说道:
“再者,黛玉自小体弱,性子又柔,宫里的尔虞我诈,她应付不来。我宁愿她嫁个寻常官宦人家,夫妻和睦,平安顺遂,也不愿她被困在那金丝笼里,日日提心吊胆。”
贾政在一旁叹了口气:“敏妹,话虽如此,可寻常官宦人家,怎么比得了皇家?
再者晓哥儿年纪尚轻便在朝中为官,谁又能护得了他?太子妃这层身份,是最好的护身符啊。”
“二舅舅这话,晚辈不敢苟同。”林清晓听对方说到了他的身上,便接过话头,语气依旧强硬的说道:“若是家姐入了宫,便能成一张家族的护身符了么?我看未必吧?”
他看向贾政,又转向贾母,继续道:“外祖母,二舅舅,你们总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晚辈想问,当年林家鼎盛时,贾家有难,林家从未袖手旁观;如今林家只想忠于职事,做一个孤臣,贾家却要逼着林家牺牲女儿来成全自己,这便是二舅舅口中的‘俱荣’?”
贾政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他们确实是打着让林家助力贾家的心思,可被林清晓如此直白地戳破,终究有些挂不住脸。
而跟他想法截然不同的是,贾母从林清晓的话中敏锐地抓住了一个词儿:孤臣。
林家要做孤臣吗?
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你林家一门双探花,祖上又是勋贵出身,在贾母看来,这种配置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可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拥有如此强大“背景”的林家,竟然说要做孤臣?
你当孤臣是个什么好词儿么?
此时此刻,贾母已经顾不上刚刚的话题了,林黛玉去不去参加赏梅宴,此刻在贾敏的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件“小事儿”了,如今她更加关心的是,林清晓说的那句话,到底是话赶话随口说出来的,还是林家真的要走“孤臣”这条路了!
这可是大事,是关系到贾府未来“发展路线”的大事,其重要程度,比参不参加一个宴会这种战术层面上的问题大的多得多。
“晓哥儿,刚刚你说什么?外祖母没听清楚,你说林家要做孤臣?你是信口说的?还是你父亲让你这么做的?”
看着依旧思维敏锐的贾母,林清晓知道表面的和平怕是维持不下去了,于是便往前凑了两步,距离贾母又近了一些,这才郑重地说道:
“好叫外祖母知晓,此时虽不是父亲授意,但这话孙儿已经禀明过陛下了。
孙儿十年苦读进学,如今为官做宰,其本意不过是想为这天下的百姓做些什么,而不是整日钻营,行那些尔虞我诈的勾当。
因此,外祖母,还望您老人家成全。”
说完,林清晓一揖到底,朝着贾母行了个大礼。
此时的贾母是震惊的,是迷罔的,甚至她要看了鸳鸯一眼,那意思仿佛是在问,难不成我幻听了?
林清晓可是她的亲外孙,更是跟史家的女儿定了亲,他们林家祖上更是四世列侯,他脑子秀逗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事呢?
一时间,贾母感觉天旋地转,心力交瘁。
本来今天她还挺高兴的,觉得天赐良机,她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外孙女,说不定能抓住这次的机会,再保贾府五十年的富贵呢。
如若真的能成,便是将来到了阴曹地府里,他也能在贾家的列祖列宗跟前挺直腰板儿。
可是万万没想到啊,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竟然牵连出来了一个如此惊人的消息:林家要反叛了!
是的,反叛,林清晓的如此行径,在贾母看来,就是在反叛无疑,他竟然想明目张胆地脱离勋贵派,甚至脱离清流派,而去做一个什么孤臣!
林家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贾母扶着桌沿缓了半晌,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满是失望与决绝:
“好,好一个孤臣!既然你主意已定,老婆子我也不再多言。”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冷硬,道:“黛玉的事,我再不提,贾家也绝不会再求林家半分。
只是晓哥儿,你要记着,今日是你亲手推开这份亲缘,日后可别后悔。”
这话已算绝情,却终究没把话说死——终究是血脉相连,贾母再气,也舍不得彻底撕破脸。
林清晓直起身,神色依旧平静:“外祖母的话,晚辈记下了。林家行事,只求问心无愧,从无后悔二字。”
贾敏看着母亲憔瘁的模样,眼圈泛红,却也只能对着贾母深深一福:“母亲保重身体,女儿改日再来看您。”
贾母别过脸,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疲惫:“走吧,都走吧。”
林清晓不再多言,扶着贾敏转身走出荣禧堂。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府里的丫鬟仆妇见两人神色凝重,都不敢上前搭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刚走到荣国府大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亮的呼喊:“林表弟!贾姨妈!等等我!”
林清晓回头,只见贾宝玉穿着一身水红绫袄,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个绣着海棠花的荷包。
他跑到近前,额头上沁着薄汗,眼神却亮晶晶地落在贾敏身上,又偷偷瞟向林清晓身后,象是在找什么人。
“姨妈,表弟,”贾宝玉喘着气说道,“你们这就走了?我听袭人说你们要回府,特意来送送你们。”
他举起手里的荷包,“这是我让袭人新绣的,里面装了些上好的沉香,给黛玉妹妹带回去,她身子弱,熏熏能安神。”
林清晓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冷淡:“劳烦表哥费心了,不过这种东西,表哥还是收起来吧。”
随后,看着贾宝玉那失望的目光,林清晓再次补了一刀,道:“表哥就别打我姐姐的主意了,她是不可能嫁给你的,望你好自为之,免得伤了亲戚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