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厅内的灯光全开。
这种亮度下,脸上的任何一个毛孔,西装上的任何一丝褶皱,都会被摄象机捕捉,并放大到成千上万个家庭的电视屏幕上。
主持人坐在两人中间的桌子后,对着镜头念完了开场白。
“现在,辩论开始。”
里奥和卡特赖特分别站在各自的讲台后。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礼貌性地相互颔首。
卡特赖特站在那里,双手自然地扶着讲台边缘。
他的姿态非常放松,肩膀下沉,身体重心后移。
这是一种长期掌握权力者特有的松弛感。
他看着里奥,眼神中带着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包容,这种包容背后,是深深的傲慢与自信。
他相信自己不需要什么花哨的技巧,只需要展现出“市长”该有的样子,就能让对面那个毛头小子自惭形秽。
第一回合的议题,是每一个匹兹堡市民最关心的问题:经济与就业。
这是卡特赖特的主场。
主持人将话语权交给了现任市长。
卡特赖特微笑着看向镜头。
“在这个问题上,数据说明了一切。”
卡特赖特的声音平稳,富有磁性。
“在过去的八年里,匹兹堡成功地从一个衰落的工业城市,转型为了宾西法尼亚州的科技中心。
“”
他开始枚举数据。
“我们引进了谷歌、优步、以及数十家自动驾驶技术公司。”
“我们在东区创建了全新的商业孵化中心,创造了超过五千个高新技术岗位。”
“市中心的商业地产空置率下降了百分之十五,我们的税收连续三年保持增长。”
他说出的每一个数字,都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和修饰。
接着,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里奥身上。
攻势开始了。
“治理一座城市不是在街头变魔术,华莱士先生。”
“它需要耐心,需要远见,需要为企业创造一个长期稳定的营商环境。”
“我看过你的“匹兹堡复兴计划”。”
卡特赖特摇了摇头,露出一种遗撼的表情。
“初衷是好的,非常有激情。但是,那种完全依靠华盛顿的联邦拨款,依靠增加企业税收来维持的人造就业,是不可持续的泡沫。”
“你让工人们去修路,去刷墙,这很好。”
“但路修完了呢?墙刷完了呢?钱花光了呢?”
“他们依然会失业。”
“我在为匹兹堡造血,创建一个健康的循环系统。而你,是在给这个城市输血——而且你的血库,迟早会干。”
这是一个非常有力的攻击。
它击中了里奥方案中最脆弱的一点:可持续性。
卡特赖特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理性的经济建设者,而把里奥描绘成了一个只会花钱买吆喝的败家子。
演播厅里的观众发出了一阵低沉的议论声。
很多人都在点头。
镜头切到了里奥。
凯伦在后台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里奥看着卡特赖特,然后转头看向镜头,露出了一丝笑容。
“市长先生说得对,造血确实很重要。”
里奥开口了,语速不快,咬字清淅。
“没有人会否认谷歌和优步的价值,也没有人会拒绝高科技公司。”
“但问题在于,您造出来的这些血,到底流向了哪里?”
里奥伸出手,指了指窗外的方向。
“它们流进了市中心那几栋玻璃幕墙的大楼里,流进了那些年薪几十万美元的高级工程师的银行账户里,流进了那些免税的跨国公司的报表里。”
“但它们从来没有流到过南区钢铁工人的血管里。”
“对于一个在南区住了三十年的失业焊工来说,优步的自动驾驶汽车除了在路上差点撞到他之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他依然买不起药,依然付不起房租。”
里奥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至于您说的人造就业和泡沫?”
里奥笑了出声。
“如果修补我们脚下坑坑洼洼的道路是泡沫。”
“如果翻新那些让孩子们冬天受冻的学校是泡沫。”
“如果让一个父亲能靠双手劳动养活一家人是泡沫。”
他直接搬出了罗斯福。
“当年的新政,就是靠着您口中的这些人造就业,拯救了美国。”
“市长先生,如果关心人民的饭碗,如果想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从城市的发展中分到一杯羹是一种罪过。”
里奥直视着卡特赖特的眼睛。
“那我认罪。”
台下的观众席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卡特赖特的脸色微微一沉。
他没想到里奥能把“乱花钱”这个指控,如此巧妙地转化为“阶级立场”的问题。
主持人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了掌声。
“好了,下一轮议题。”
主持人翻过手里的卡片,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一周,发生在市政厅门前的冲突事件,震惊了全城,前警察局长戴夫·米勒因此被解职并接受调查。”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
也是卡特赖特准备好的杀手间。
“卡特赖特市长,作为城市的管理者,您对这起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主持人问道,“您如何评价那天发生的一切?”
卡特赖特立刻接过了话头。
他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
那种表情他在之前的新闻发布会上已经演练过一次,现在驾轻就熟。
“那是一场悲剧。”
卡特赖特的声音低沉,充满感情。
“那天看到玛格丽特女士倒在地上,我的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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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第一时间处理了米勒局长,无论是谁,只要触犯了法律,使用了过度的暴力,都必须付出代价,这是我的原则。”
他把自己摘得很干净,大义灭亲的形象立住了。
紧接着,他图穷匕见。
“但是。”
卡特赖特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直指里奥。
“在惩罚了执行者的同时,我们必须严肃地追问一个源头性的问题:是谁,把混乱带到了市政厅的门口?”
“是谁无视城市的管理法规,在公共草坪上非法搭建办公场所?”
“是谁煽动那些情绪激动的工人,去冲击政府的办公大楼?”
卡特赖特步步紧逼,气势逼人。
“华莱士先生,你把这种充满对抗性的抗议,当成是治理城市的方式。
“你把煽动群众的情绪,当成是沟通的手段。”
“今天你可以在市政厅的草坪上扎营,明天如果你当了市长,一旦议会不通过你的预算,你是不是要带着人去议会里放火?”
卡特赖特用手敲击着讲台,发出“咚咚”的声响。
“匹兹堡需要的是秩序,是法治,是理性的对话。”
“而不是一个每天都在上演闹剧的马戏团。”
“马戏团”这个词极具侮辱性。
它把里奥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贬低为了一场滑稽的表演。
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如果里奥辩解自己没有煽动暴力,他就会陷入自证清白的泥潭。
如果里奥攻击警察暴力,卡特赖特就会说他“仇视执法者”,这会得罪中间派选民。
后台的伊森和凯伦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死局。
里奥站在讲台后。
他听着卡特赖特的指控,看着对方那张正义凛然的脸。
他想起了罗斯福的话:不要怕他,去俯视他。
里奥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市长先生。”
里奥开口说道:“您把几百名工人讨薪的诉求,称为马戏团?”
“您把市民们为了生存而发出的呼喊,称为闹剧?”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您在那间装了三层隔音玻璃的豪华办公室里,坐得太久了。
“久到您已经听不见真实世界的声音了。”
里奥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讲台上。
“您问是谁带来了混乱?”
“我也想问您,为什么我和我的团队,要冒着严寒,搬到草坪上去办公?”
“是因为有人觉得我们的办公室太拥挤了吗?是因为我们喜欢露营吗?”
“不。”
“是因为有人动用了手中的权力,毫无理由地锁住了我们办公室的大门,切断了我们的水电,甚至冻结了联邦政府拨给工人们发工资的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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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谈论秩序。”
里奥冷笑了一声。
“什么是秩序?”
“是一个市长可以随意动用行政手段去打压他的政治对手吗?”
“是一个警察局长可以为了讨好上司,就对手无寸铁的老人使用胡椒喷雾吗?”
“真正的秩序,是创建在公平和正义之上的。”
“而不是创建在防暴警察的盾牌和催泪瓦斯之上的。
“当权力的拥有者率先破坏了规则,践踏了公平的时候。”
“人民站出来反抗,那不叫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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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捧错。”
里奥的话音落下,整个演播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随即,掌声雷动。
这一次,连坐在后排的一些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媒体记者,也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
这是一种逻辑上的胜利。
里奥没有在“是否有暴力”这个细节上捧缠,他直接把问题上升到了“因果关系”和“权力伦理”的头度。
他剥开了卡特赖特“秩序”的外衣,露出了里面“霸权”的本质。
卡特赖特站在对面,脸上的肌主微微抽搐。
他感觉到了。
那种在走廊里发生过的气场逆转,再次出现了。
“很好。”罗斯福的声音在里奥脑海中响起,“你打中了他的下巴,现在,别给他喘息的机会。”
辩论才刚刚开始。
好毫还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