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渐退，积雪消融。
黝蒙特内哥罗岩与枯黄草甸渐渐显露。
雪水汇成溪流，淙淙流淌，敲击着未融的冰面，泠泠作响。
向阳的山坡上，岳桦林已经缀满嫩绿的新芽。
得益于郭嵩阳一冬的辛劳，他们已攒下十几坛“北地寒泉”。即便莫云和晨夕日夜不休，也够他们用到明年了。
终于空下来的郭嵩阳也不练剑了，每日袖着双手，漫山遍野地闲逛。
据他讲，多与自然亲近，或许能领悟天机老人的境界。
这天，郭嵩阳急匆匆地赶回，告诉莫云本地土着来了。
莫云想让晨夕涨涨见识，就拉着她去看。
相邻的山脊在线，几个矮壮身影正小心翼翼地移动。
他们身裹粗制兽皮，手持骨棒或绑缚着石片的木矛，似乎是正在狩猎。
不知不觉间，他们踏入了莫云几人所在的山域。
郭嵩阳问道：“我去？”
莫云笑道：“辛苦郭兄。主要是我这个老师，不好在学生面前显得太过暴力。”
郭嵩阳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
不过片刻，他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些土着前方五步。仿佛凭空从山石或空气中凝结出来，如同鬼魅现形。
“呃啊——！”
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吓得土着们魂飞魄散，发出惊恐的怪叫。
为首的汉子手中长矛“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本人更是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夹杂着残雪的地面。
其馀几人反应如出一辙，纷纷匍匐在地，身体剧烈颤斗，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不见郭嵩阳如何动作，这些人全部倒飞出去，势头迅猛，眼看撞上嶙峋山石上就是非死即伤。
然而就在落地的瞬间，那股沛然巨力骤然间变得柔和无比。
几个土着只觉身体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轻轻一托、一旋，就稳稳落地。
郭嵩阳拔剑在地上一划，也不管他们是否明白，转身就走。
他的步子迈得极大，一步跨出，身形已在数丈开外。
他双手随意地缩在宽大的衣袖，不见任何发力的迹象，整个人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飘然前行。
山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恍若神人。
郭嵩阳刚回到山洞前，就看到莫云和晨夕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怎么？”他疑惑道。
莫云指着山下：“郭兄快看。”
原来这些土着将今天打到的猎物——一只野鸡供奉在郭嵩阳方才站立过的土地，正围成一圈朝拜。
“郭兄要是有意，我看就能当他们部落的守护神了。”莫云玩笑道。
郭嵩阳撇嘴：“化外野人，真是见识浅陋。”
翌日清晨，山脚下人影攒动，打破了雪水潺潺的清冷。
那部落竟有数十个人前来，在他们首领的带领下，庄重地来到昨日郭嵩阳“显圣”并划下剑痕的地方。
首领头戴狰狞的狍头骨冠，鹿角高耸，黑石嵌眼。
颈间悬挂着沉甸甸的狼牙熊爪项炼，赤裸的上身画满赭石与兽血勾勒的蛇蟒鹰隼图腾，腰间系着缀骨铃的熊皮裙，一步一响。
他身后族人肃立，男子精悍，身绘猛兽纹，手持骨矛石斧；女子身着鹿皮袍，发插雉翎。
他们敬畏的目光齐聚于那道深深刻入土地的剑痕。
祭品也远比昨日丰盛：一头獠牙森白的雄壮野猪与一头鹿角如冠的雄鹿。
四周堆放着剥洗好的獐子、野兔、山鸡，鲜鱼，兽皮，兽肉，以及数罐粟米酒。
祭祀开始。
首领点燃艾草松枝，持烟束绕剑痕缓行三圈，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他高举酒罐，深深躬下。
所有族人瞬间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泥土。
首领以苍凉高亢的古调吟唱，声至激昂处，他猛地抽出石刀，在手臂上划开血口，殷红滚烫的血珠滴落在剑痕前的土地与兽皮上。
他抹血于额心，几位猎手也以血涂抹武器刃口，躬敬地将矛斧尖端插向剑痕旁的泥土。
礼毕，首领饮一大口酒，将酒浆奋力泼洒向剑痕与四方山林。
其馀族人接连起身份食熟肉与酒。
最终，众人对着那道剑痕叩拜，留下野猪雄鹿等主祭牲礼，悄然隐入山林深处。
莫云忍俊不禁：“郭兄，我看你就从了他们吧。要是他们如此对我，说不定我已经巴巴地粘贴去了。”
郭嵩阳面色难看，似是觉得受到侮辱，冷哼一声，立刻追了上去。
他将地上的牲畜拎起，三两下就消失在山林间。
不久，郭嵩阳空手返回。
莫云估计，他肯定是将那个部落教训了一顿。
莫云转向晨夕，正色道：“依你看，他们来祭祀你郭伯伯，是单纯的愚昧，将他当作神灵吗？”
晨夕想了想：“老师这样问，那肯定就不是了，但是我想不出来。”
莫云道：“长白山的特产在中原一直都是紧俏货，以他们部落的规模，我不信他们没有和外界交流。我不信他们会分不清什么是神，什么是武道高手。我以为他们定然别有用心，说不定是想哄骗了你郭伯伯为他们对付外敌。”
“不过，这番揣测只是因为我喜欢将事情往坏的一方面去想，也可能他们只是单纯地崇拜强者。我想告诉你的是，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看到的，已经是伪装后的事实了。”
“恩，”晨夕点点头，“我明白了，老师。”
莫云问沉默旁听的郭嵩阳：“郭兄以为如何？”
郭嵩阳面沉如水，像吃了苍蝇似的难受：“这些人装得蠢笨，谁真信了才是蠢笨如猪！那个首领身上，藏着一把中原来的铁刀！”
“老师真厉害！”晨夕一脸崇拜地看着莫云。
“我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莫云感慨道：“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也是这番模样，我们又哪里有资格看不起他们的智慧呢？”
“恩嗯，老师说得是。”
郭嵩阳已经不见了。
莫云和晨夕走进山洞。
“老师，你可以给我讲讲我们祖先的事吗？”
“我只有大概的印象，随便说说，你就当听故事吧。”
“恩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