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神殿偏厅中蔓延了许久。
圣光魔导师站在原地，手指缓缓合拢，将这封信收入自己的魔法腰包中。
他的神情依旧温和而平静，仿佛刚才看到的内容不过是一封普通的问候书信。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那短短几行字，已经在他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离开神殿时，他的步伐一如既往地从容，甚至还向几名熟识的低阶神职人员点头致意。
外人看不出任何异样，可在转过街角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却骤然沉了下来。
写信的人是谁，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还不够。
仅凭一封信，还不足以让他做出任何决定。
他需要确认，需要一个能让所有猜测落地的答案。
接下来的几天，圣光魔导师依旧维持着原本的生活轨迹。
每天清晨到神殿祷告，午后协助处理一些低阶神职事务，傍晚时分独自回到住所。
表面上看，他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被降职”的现实，甚至比过去更加低调。
然而，在暗处，他的注意力却始终锁定着一个人——那个曾递给他信件的普通信徒。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这天清晨，信徒男子果然再次出现在神殿中，坐在长椅上，双手合十，神情虔诚而专注。
圣光魔导师站在神殿另一侧，静静地注视了片刻，随后迈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
男子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抬头，在看清来人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起身行礼：“主教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圣光魔导师微微一笑，笑容温和而克制：“我已经不是主教了，只是一名普通的神职人员，不必这么称呼。”
男子一怔，却还是低下头，语气恭敬：“主教，虽然教会不再任命您，但在我心中，您一直都是西沃加西城的主教。”
“正是在您的庇佑下，城市才会越来越繁荣，我和家人的生活也比过去好太多了。”
这番话说得真挚而自然，没有半点刻意讨好的意味。
圣光魔导师的目光在男子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露出一如既往的慈和笑容：“这都是主的光辉。”
“你既是主的信徒，本就该享受到这一切。”
话音刚落。
男子脸上的神情却在刹那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带着敬畏与虔诚的目光忽然变得清醒而冷静，甚至隐约透出几分讥诮。
他的站姿没有变，声音却像是被人从内部重新掌控了一般，低沉而平稳。
“真的吗？”
“可这些，不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吗？和你口中的‘主’，真的有什么关系吗？”
圣光魔导师心头猛然一震。
但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多年教会生涯早已让他学会如何在任何情况下掩饰真实情绪。
他缓缓后退半步，与男子拉开距离，语气变得凝重而冷静：“阁下是谁？为什么要附身在一名普通人身上？”
男子轻轻一笑，笑声在神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们教会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信。”
“现在西沃加西城内，每一名神职人员身上，都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信仰之力残留。”
“想必这是你们用来防止外来力量渗透的手段吧？”
圣光魔导师眼神一凝。
对方能够一眼看穿这一点，绝非泛泛之辈。
“既然你能察觉这些，”他沉声说道，“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说吧，你这次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男子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怎么？你认为我不是王国的人？”
圣光魔导师微微一愣。
“如果是王国的人，”他缓缓说道，“就没必要如此藏头露尾。”
男子闻言轻叹一声，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感慨：“看来你们教会，真的从未把不信仰光明之主的人，当成真正的人来看。”
这句话落下时，男子的语气异常平静，却让圣光魔导师的心中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忽然有些迟疑。
原本他以为，这个人与当初西沃加西城遭袭、城墙被毁一事有关。
那段时间，负责修复城墙的人员中，确实混入了来历不明的力量。
教会后续调查，也将矛头指向了土系大魔法师阿尔斯通。
可问题在于——很多关键线索，始终对不上。
阿尔斯通的身份背景并无明显问题，而他又在莫尔泰诺城神秘失踪，等同于死无对证。
最终，教会也只能暂时革除他职务，将事情压下。
此后，西沃加西城的城墙由神国天使亲自重建，新的防御与检测体系也全部出自神国之手。
即便如此，摧毁城墙、夺走“光耀”的幕后之人，却依旧毫无线索。
想到这里，圣光魔导师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光耀，”他忽然开口，“被你用来做什么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视线如利剑般刺向男子。
然而，男子却露出了一丝近乎无辜的神情，摊了摊手：“光耀？那是什么东西？”
圣光魔导师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你既然自称是王国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光耀。”
“呵。”男子嗤笑了一声，“‘光耀’这名字，一听就和你们教会脱不开关系。”
“怎么，非教会的人，就得时时刻刻研究你们教会的物品不成？”
这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圣光魔导师沉默了。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存在，恐怕并不打算与教会正面为敌，至少暂时不是。
对方更像是在试探，在评估他这个“失势者”，是否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而那封信——“两位半神。”
并非虚言。
想到这里，圣光魔导师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男子，语气低缓而郑重：“如果你只是想嘲讽教会，那你已经做到了。”
“但如果你想让我站在你这边——”
“你至少该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男子站在原地，神情从容，语气却越发笃定，仿佛早已洞悉教会内部的动向：“我想，你们教会最近也在暗中调查祸乱王国的叛逆吧。”
“尤其是那位……黑暗半神。”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刃，精准地刺中了圣光魔导师心底最敏感的角落。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呼吸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名看似普通的信徒。
即便心中早有猜测，可当“黑暗半神”这四个字被如此直接地说出口时，依旧让他难以保持镇定。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圣光魔导师沉声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试探。
男子闻言，反倒轻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谁告诉你我们是一伙的？”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这具凡人的躯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我这次来找你，不过是想借你的手，和教会高层搭上线而已。”
“你们教会想抓那名黑暗半神，而我——恰好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情。”
圣光魔导师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这又是你们的诡计吧？”
他太清楚了。
无论是黑暗半神，还是西沃加西城的动乱，背后牵扯的力量都远超普通权谋。
一旦踏错一步，等待他的很可能是彻底的毁灭。
男子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像是失去了耐心一般，语气陡然变得冷冽而直接：
“你们教会驻扎在王国的天使，这段时间……是不是少了很多？”
圣光魔导师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件事，他确实有所耳闻。
只是教会内部对此讳莫如深。
对外的解释始终是“天使返回神国”或“前往神魔战场执行神谕”。
就连他这样曾身居高位的人，也只能接触到极其模糊的说法。
男子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雷：“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那些天使的灵魂，被一位半神用来扩张自己的神国了。”
“而且，这位半神，很可能已经在准备亲自狩猎你们教会的天使。”
话音落下的瞬间，男子的身体轻轻一晃，眼神重新变得浑浊而茫然，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安格，已经悄然抽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圣光魔导师站在原地，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天使灵魂……被吞噬，用于神国……扩张？
这些隐秘到极点的事情，按理说根本不该被外人知晓。
可对方却说得如此笃定，甚至连其中的关键细节都一清二楚。
他目送信徒男子恍若无事地离开神殿，脚步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人群之中。
圣光魔导师没有追，也没有试图留下对方。
因为他很清楚，对方既然敢现身，便绝不会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迹。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圣光魔导师转身，径直朝神殿深处走去。
那里，是现任主教的所在。
神殿内殿，圣光流转。
一名三阶天使端坐在圣坛前，银白色的羽翼微微收拢，周身的光明气息如同潮汐般起伏不定。
见到圣光魔导师匆匆而来，他眉头微皱，语气带着几分不悦：
“你来做什么？现在这个时间，你不该回去休息吗？”
圣光魔导师没有辩解，只是郑重地行了一礼，随后从魔法腰包中取出那封信，双手奉上。
“三天前，有人让我将这封信交给您之前，先让我看看。”
三阶天使虽有不解，但还是伸手接过信件。
目光扫过信纸上的内容后，他的神情瞬间发生了变化。
圣光，在刹那间暴涨。
整座神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动了一下，空气中充斥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是谁给你的？”三阶天使的声音冷得几乎不带一丝情绪。
“一名被控制的信徒。”圣光魔导师沉声回答，“就在刚才，我与控制他的人有过短暂的交谈。”
“对方声称，他知道诸位天使失踪的真正原因。”
三阶天使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天使失踪之事，在教会内部属于最高机密。
除了从神国降临的天使，以及教宗和少数大主教外，几乎无人知晓详情。
“他说，”圣光魔导师继续道，“天使的灵魂，被一位半神吞噬，用来扩张神国。”
这一次，三阶天使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的羽翼猛地一震，圣光翻涌，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惊骇。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天使的灵魂，确实能够帮助半神稳固并扩张神国。
但同样，这也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
因为一旦借助光明天使的灵魂扩张神国，未来成为真正的神灵后，便会在冥冥之中与光明之主产生联系。
而任何新生神灵，都不可能承受得住上位神灵的真正注视。
“他说得……不可能全是假的。”三阶天使低声自语。
从对方掌握的信息来看，显然对神国和教会的隐秘有着极深的了解。
“那人在哪里？”三阶天使忽然抬头，沉声问道，“让他来见我。”
圣光魔导师略一迟疑，随后如实说道：“对方给我的感觉……似乎并不弱于半神。”
这句话，让三阶天使的目光彻底凝重下来。
若真如此，那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够独自处理的范畴。
“你回去。”三阶天使沉声道，“等待对方下一次与你接触。”
“此事，我会立刻上报教宗大人。”
圣光魔导师再次行礼，没有多言，转身离开神殿。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教会总部。
数天之后，西沃加西城上空，圣光如昼。
教宗、四阶光明大祭司、十二名四阶天使，以及圣光半神费舍，几乎同时降临。
费舍临空而立在高处，俯瞰着重建后的西沃加西城，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并不知道教会为何突然召集自己前来，但这段时间，在黑暗半神频繁搅动局势的影响下，教会对他的约束确实放松了不少。
中央神殿内，光辉汇聚。
教会最高层齐聚一堂。
三阶天使与圣光魔导师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随着叙述的深入，神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哪怕是见惯风浪的教宗，眉头也紧紧锁在了一起。
“那人……之后还有没有再联系你？”教宗看向圣光魔导师，语气低沉。
圣光魔导师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