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没有时间。
只有尸体掉落的声音。
扑通。
又一个萨妲柯摔了下来。这次是摔断了脊椎，像一条被扔掉的破抹布挂在井壁上，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活着的那个萨妲柯坐在尸体堆成的山上。
她十八岁了。
这十一年里，她什么都没干，就在干一件事：去死。
饿死、冻死、淹死、被上面的石头砸死、被尸体发酵的沼气毒死。
每死一次，她的灵魂就会分裂出一个新的实体。而弗里兹王似乎把这口井设定成了“垃圾桶”。尸体不会消失，只会堆积。
井在变深。
为了容纳这些源源不断的“电池”，这口井也在不断往下延伸。
一千米。一万米。十万米。
这里成了肉的沼泽。
萨妲柯抬起脚，踩碎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真挤啊。”
她嘟囔了一句。
周围密密麻麻，全是惨白的大腿、缠绕的黑发、翻白的眼珠。
无数个自己在尖叫，在哭泣，在诅咒。
“放我出去……”
“好痛……谁压着我的手了……”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几万分贝的噪音在封闭的井底回荡，像是在脑浆里搅拌。
萨妲柯笑了。
她伸手抓过旁边一具还在温热的“尸体”。那个分身还在喘气，脖子扭曲成诡异的角度。
“你也觉得吵，对吧？”
萨妲柯温柔地抚摸着分身的脸颊。
“弗里兹那个老东西，想把我逼疯。”
“他想把这口井变成一口锅，把我的怨气炖成那种粘稠的、黑乎乎的绝望能量。”
“他成功了。”
萨妲柯把手指插进分身的眼眶里，搅动着那团软肉。
“我确实疯了。”
既然疯了，那就别讲逻辑了。
既然这里是精神的世界，是只要有想象力就能改写规则的“道路”。
那为什么还要当萨妲柯呢？
萨妲柯这个名字太苦了。
背负着仇恨，背负着那个只会哭的姐姐，背负着什么狗屁进击的巨人的使命。
太累了。
不如换个活法。
换个更贪婪、更自私、更……像病毒一样的活法。
萨妲柯捧着分身的脸，把嘴凑到了分身的耳朵边。
像是一个恶魔在低语。
“喂。”
“你听好了。”
“你不叫萨妲柯。”
分身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那只完好的独眼迷茫地看着她。
“你叫……富江。”
“川上富江。”
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井底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种比怨恨更古老、更邪恶的东西，顺着这两个字钻进了尸体堆里。
分身的眼睛猛地瞪大。
她的眼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颗泪痣。
原本惨白死寂的皮肤，突然泛起了一种妖异的红润。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开始重组，变得妩媚，变得傲慢。
“我是……富江？”
分身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嘶哑的哭嚎，而是带着一种令人骨酥肉麻的娇嗔。
“对。”
萨妲柯松开手，转身看向身后那座望不到顶的尸山。
几十万具尸体。
几十万个绝望的灵魂。
“你们都听着！”
她在井底咆哮，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哭喊。
“从来没有什么萨妲柯！没有什么艾尔迪亚的王！”
“你们是富江！”
“你们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谁敢把你们关在这个又臭又脏的地方？”
“那个没品又下头的老男人在上面看着呢！！！”
“生气吗？”
“愤怒吗？”
“那就……分裂吧！”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三秒。
然后，是肉体撕裂的声音。
噗嗤！噗嗤！噗嗤！
尸山活了。
那些原本已经僵硬、腐烂的肢体，突然开始疯狂地抽搐、膨胀。
断掉的手臂断口处，长出了新的头颅。
被压扁的胸腔里，钻出了新的四肢。
哪怕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肉，都在疯狂地增殖，变成一个个完整的女人。
每一个女人都在笑。
“呵呵呵……”
“哈哈哈哈！”
“我是富江……我是最美的……”
“好挤啊……别碰我的脸！”
“那个老男人在哪？我要挖了他的眼睛！”
原本只是堆积的尸体，现在变成了增殖的癌细胞。
井的深度增加速度是线性的。
但富江的分裂速度，是指数级的。
井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种岩石崩裂的咔嚓声，被女人们癫狂的笑声淹没。
萨妲柯站在最底下，被无数具肉体挤压得动弹不得。
但她在笑。
她的一只眼睛透过层层叠叠的大腿和手臂，看着那个遥不可及的井口。
“老东西。”
“准备好迎接……人口爆炸了吗？”
……
“道路”之上。
弗里兹王正打盹。
这里很安静。
除了光之树偶尔发出的电流声，只有那些挂在树上的灵魂发出的低微呻吟。这声音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催眠曲。
突然。
地面震了一下。
弗里兹王皱了皱眉，睁开眼。
“错觉？”
他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睡。
轰隆！
这次不是错觉。
整片沙漠都在跳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底下翻身。
那个巨大的光之树，竟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原本平静流淌的光芒，变得忽明忽暗，像是电压不稳的灯泡。
“怎么回事？”
弗里兹王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他的世界。
这里的每一粒沙子都受他控制。怎么会有这种不受控的震动？
咔嚓——！
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
弗里兹王猛地转头。
只见那口封印着进击巨人最新一任宿主的枯井，井口的巨石……裂了。
那块哪怕是始祖巨人全力一击都无法撼动的封印石，此刻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
只有声音。
那是……女人的笑声？
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
是成千上万，不，数以百亿计的女人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声浪。
“嘻嘻嘻嘻……”
“啊哈哈哈哈……”
“我们要出来啦……”
“让开让开！我的头发被夹住了！”
弗里兹王的脸色变了。
他感觉到了那股气息。
那不是进击巨人的气息。那是一种极其恶心、粘腻、充满了欲望和恶意的生命力。
嘭！！
井口的巨石炸开了。
不是被炸飞的。
是被硬生生顶碎的。
一股黑色的喷泉冲天而起。
弗里兹王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等他看清那喷泉是什么的时候，他那张两千年来从未有过波动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人。
赤身裸体的女人。
数不清的黑发女人，像高压水枪喷出的水流一样，从那个直径不过两米的井口里喷涌而出。
她们在空中舒展身体，互相推搡，尖叫，大笑。
然后像雨点一样砸落在沙漠上。
一个叠着一个。
一层铺着一层。
眨眼间，以井口为中心，方圆几公里的沙漠就被白色的肉体和黑色的长发淹没了。
而且还没停。
井口还在喷。
就像是一个坏掉的消防栓，只不过喷出来的不是水，是富江。
“这……这是什么东西？！”
弗里兹王后退了两步。
他见过巨人吃人，见过战场屠杀，见过各种地狱般的景象。
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这他妈的，他妈的……比地狱还地狱！！！
那些女人落地后，并没有攻击他。
她们开始互相撕扯。
“你踩到我的脚了！”
“滚开！我是本体！”
“这地方好荒凉啊……一点都不配我的美貌。”
“那个老头是谁？胡子好丑。”
“那是王冠吗？我要那个王冠！”
几百亿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弗里兹王。
几百亿个富江同时舔了舔嘴唇。
那种被无数个捕食者盯上的恶寒，让弗里兹王这种老怪物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肃静！”
弗里兹王强行镇定下来。他可是始祖尤弥尔的主人，路西法的代行者，是这里的主宰。
他抬起手，发动了坐标之力。
“无论你们是什么东西……我是你们的王！给我跪下！”
只要是尤弥尔的子民，就没有人能违抗始祖的命令。
然而。
那些富江只是愣了一下。
然后爆发出了更大的笑声。
“哈哈哈哈！他说他是王诶！”
“好土的开场白。”
“喂，老头，你那身铠甲是青铜的吗？好掉价啊。”
“跪下？你也配看我的脚趾？”
无效。
坐标之力……失效了。
弗里兹王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怎么可能？
在这个空间里，只要是有灵魂的东西，都必须服从规则。除非……
除非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完整的灵魂。
她们是癌。
她们毫无理性。
是某种自我增殖的、混乱的欲望聚合体。
“满了吗？”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井口的方向传来。
那里的富江喷泉终于停了。
但周围的沙漠上，已经堆满了将近一千亿个富江。她们像蚁群一样，还在不断地向四周扩散，甚至开始攀爬那棵光之树。
光之树上的那些灵魂，被这种混乱的能量冲击得瑟瑟发抖，甚至有不少已经脱离了树干，想要逃跑。
所有的富江都安静了下来。
她们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一个身影，从井口缓缓爬了出来。
她和周围那些光鲜亮丽、不可一世的富江不同。
她浑身湿透，穿着那件破烂的麻布裙子。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遮住了整张脸。
她没有穿鞋，脚上满是伤口。
她踩在那些富江的背上，一步步走向弗里兹王。
每走一步，脚下的富江都会发出一声既痛苦又兴奋的呻吟。
那是母体。
是这一切疯狂的源头。
萨妲柯停在了弗里兹王面前十米的地方。
她微微抬起头。
湿发滑落，露出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中间瞳孔的位置，是一个疯狂旋转的漩涡。
“你看。”
萨妲柯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了弗里兹王的脑子里。
“你的农场爆炸了。”
弗里兹王看着周围那片白花花的肉海，看着那棵摇摇欲坠的光之树。
他的手在抖。
这不仅是数量的问题。
这些女人身上的那种精神污染，正在侵蚀“道路”的根基。这里的规则正在被改写，变成了“唯我独尊”和“无限分裂”的逻辑。
如果再不阻止，整个艾尔迪亚的灵魂库都会变成富江的养料。
“你……你究竟干了什么……”
弗里兹王的声音颤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傲慢。
“我只是听你的话，做了个噩梦而已。”
萨妲柯歪了歪头。
她周围的几个富江立刻凑过来，争先恐后地用脸去蹭她的手，像是一群争宠的猫。
萨妲柯随手抓过一个富江的头发，把她扯开。
“好了，老东西。”
萨妲柯盯着弗里兹王，神经质地冷笑。
“我不和你这个看大门的废物说话。”
她抬起手指了指天空。
“让那个把你当狗养的主子……”
“滚下来。”
“我有笔账，想和他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