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沙砾像活物一般在脚下蠕动。
那棵连接着天与地的光之巨树发出低沉的嗡鸣,震得人骨膜发疼。
始祖尤弥尔跪在沙地上,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捧起一捧黄沙,对着萨妲柯的脸撒了下去。
沙子并没有散开,而是像滚烫的铁水一样吸附在皮肤上。
剧痛钻心。
那是骨骼被强行重塑、肌肉被撕裂再缝合的痛楚。
萨妲柯咬住了舌尖,直到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硬是一声没吭。
她盯着那个站在一旁看戏的金发少女。
“忍一忍。”
少女手里凭空多了一面镜子,笑眯眯地调整着角度。
“既然要当王,这副营养不良的希兹尔人长相可不行。那些老顽固只认纯正的弗里兹血统。”
咔嚓。
萨妲柯听见自己颧骨碎裂的声音。
黑色的头发开始脱落,像是枯死的杂草。
紧接着,新的毛囊在头皮下疯狂生长,钻出金色的发丝。
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被某种力量强行洗去了色素,注入了天空般的湛蓝。
十分钟后。
尤弥尔停下了动作,重新缩回树下,继续去堆那些永远堆不完的巨人。
少女把镜子递到萨妲柯面前。
镜子里不再是那个阴沟里的野狗。
而是一个有着天使般面孔的五岁男孩。
金发璀璨,蓝眼清澈,皮肤白皙得像是用牛奶泡过。
只有那双眼睛深处,依然藏着那股怎么洗都洗不掉的戾气。
“完美。”
少女拍了拍手,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镜子里那个男孩的脸颊。
“别摆出这副要杀人的表情。笑一个。”
萨妲柯看着镜子里的陌生人。
她试着扯动面部肌肉。
镜子里的男孩露出了一个僵硬、诡异却又带着几分天真的笑容。
这是一张面具。
一张能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面具。
“很好。”
周围的沙漠景象瞬间崩塌。
现实世界的喧嚣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
一个月后。
王都,圣卢克宫。
巨大的铜钟敲响了整整一百四十五下。
沉闷的钟声在城市上空回荡,惊起了广场上成群的白鸽。
为了庆祝新王登基,持续了一个月的内战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各大贵族像是约好了一样,把还在前线互砍的军队撤了回来,换上最华丽的礼服,甚至往身上喷了半瓶香水来掩盖那股洗不掉的火药味。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
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了王座脚下。
她的脚甚至够不着地,只能悬在半空晃荡。
站在王座旁边的,是那个已经彻底沦为忠犬的阿克曼族长。
他腰间挂着那把杀过上一任国王的刀,面无表情地充当着侍卫长的角色。
“典礼开始!”
礼仪官尖细的嗓音划破了空气。
大门轰然洞开。
走在最前面的是戴巴公爵。
他手里依旧拿着那根象征身份的手杖,步伐优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完全看不出就在三天前,他的战锤巨人军团刚刚屠了一个属于胡佛家族的村庄。
紧随其后的是纳德公爵夫人。
她换了一身深红色的长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像是平民的一条命。
最后面的是胡佛家族的新任家主。
那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因为超大型巨人之前的无差别轰炸,他的家族现在占据了最大的地盘,走路都带着风,鼻孔几乎要朝天。
至于布劳恩、加利亚德这几个已经失去巨人的落魄家族,只能缩在队伍的末尾,像是几只被拔了毛的鹌鹑。
“陛下。”
稀稀拉拉的声音。
没有人下跪。
他们只是敷衍地弯了弯腰,甚至连头都没低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座上的那个小男孩。
那是审视货物的眼神。
“向圣尤弥尔献出心脏。”
萨妲柯开口了。
声音稚嫩,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
这是她在镜子前练习了上千次的结果。
“向圣尤弥尔献出心脏。”
戴巴公爵直起腰,甚至不等礼仪官宣布流程,就直接往前迈了一步。
“陛下,既然您已经登基,有些积压的公务也该处理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卷轴,随手扔给旁边的侍从,示意呈上去。
“西部那三座铁矿,原本是布劳恩家族代管。现在他们既然没有能力守护,理应由更有实力的家族接手。”
戴巴公爵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为了帝国的稳定,戴巴家族愿意勉为其难,接下这个重担。”
“放屁!”
一声怒吼炸响。
胡佛那个胖子直接跳了出来,身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什么叫更有实力?论破坏力,谁比得过我的超大型巨人?那几座矿山离我的领地最近,凭什么给你?”
“凭你是个只知道炸房子的莽夫!”
纳德公爵夫人冷笑一声,手里的小扇子遮住半张脸。
“你们把矿山炸平了有什么用?那是港口的配套资源!只有我们纳德家族控制的港口才能把矿石运出去!陛下!”
她转过身,对着王座抛了个媚眼,虽然那媚眼抛给一个五岁孩子显得格外滑稽。
“把矿山划给我,我保证每年上缴给王室的税收翻倍。”
“你那是走私!”
“你那是抢劫!”
大殿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刚才还维持着贵族体面的几个人,此刻扯着嗓子互喷口水。
戴巴公爵用手杖敲着地板,胡佛胖子挥舞着拳头,纳德夫人尖酸刻薄地揭着另外两家的短。
至于那些小家族,只能在一旁瑟瑟发抖,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没有人看王座一眼。
那个戴着王冠的小男孩,仿佛成了大殿里的一根柱子,一个背景板。
萨妲柯静静地看着。
她把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指甲轻轻掐着掌心。
这就是帝国的支柱?
这就是掌握着智慧巨人的名门望族?
一群猪。
一群为了抢食槽里的泔水而互相撕咬的猪。
她在下水道里见过老鼠抢腐肉,大概也是这副德行,只不过老鼠不会穿丝绸,也不会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废话。
“陛下!”
戴巴公爵似乎吵累了,他转过身,再次把矛头指向王座。
“请您现在就盖章!只要把那份转让协议签了,戴巴家族就是您最坚实的后盾!”
“凭什么签你的?签我的!”
胡佛胖子挤开戴巴,把另一份文件拍在侍从的托盘里。
“签我的!不然我很难保证西部的安全!”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如果不给肉吃,超大型巨人就会再次失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小男孩身上。
逼宫。
他们在等这个傀儡吓得尿裤子,然后乖乖听话。
萨妲柯眨了眨那双湛蓝的大眼睛。
她在大得离谱的王座上缩了缩身子,看起来像是被这场面吓坏了。
“可是……”
她嗫嚅着,声音细若蚊蝇。
“叔叔阿姨们,你们这么吵,我……我听不懂。”
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之前的国王叔叔说,大家要相亲相爱……”
噗嗤。
纳德公爵夫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相亲相爱?哎哟,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她转头看向另外两人,眼神里满是戏谑:看吧,就是个傻子。
戴巴公爵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原本他还担心那个传闻中杀伐果断的“幕后黑手”会扶持一个精明的傀儡,现在看来,不过是找了个好控制的白痴。
也是。
那个躲在深宫里的内王是个只知道看书的怪胎,能选出什么样的人才?
“陛下说得对。”
戴巴公爵换上了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我们是很相亲相爱。但这几座矿山如果没人管,就会长草,就会有坏人进去捣乱。您也不希望看到坏人吧?”
“坏人……”
萨妲柯抬起头,一脸天真地重复着这个词。
“嗯,我不喜欢坏人。”
“那就对了!”
胡佛胖子大喜过望。
“把章盖了,我们帮您打坏人!”
大殿里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阿克曼族长站在一旁,手按在刀柄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在心里为这群蠢货默哀。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只看似无害的小绵羊,是一头披着羊皮的进击巨人。
“那……”
萨妲柯伸出白嫩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
“那你们谁能帮我把坏人都赶走,我就把章给谁。”
这句话一出,三大家主的眼睛同时亮了。
这不就是让他们继续打吗?
而且是奉旨开打!
“陛下英明!”
戴巴公爵高声喊道,脸上掩饰不住的狂喜。
有了这句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战锤巨人,去吞并另外两家的地盘,美其名曰“帮陛下赶坏人”。
“既然陛下有令,那我们就各凭本事了!”
纳德夫人收起扇子,转身就走。
只要能动手,她还没怕过谁。
胡佛胖子更是连礼都没行,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估计是急着回去调兵遣将。
不到五分钟。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大殿,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贪婪味道。
哐当。
大门重新关上。
大殿里恢复了死寂。
那个坐在王座上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慢慢停止了颤抖。
她抬起头。
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消失。
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开关,切断了电源。
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懵懂,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
“阿克曼。”
萨妲柯开口了,声音不再稚嫩,而是透着一股老成的寒意。
“在。”
阿克曼族长微微欠身。
“这就是你说的贵族?”
萨妲柯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
“一群只盯着眼前那点烂肉的苍蝇。”
她从王座上跳下来。
沉重的王冠压得她脖子酸痛,她随手摘下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在那个铺着天鹅绒的软垫上。
“让他们打。”
萨妲柯一步步走向大殿深处的阴影。
“给他们送武器,送粮草。”
“告诉戴巴,胡佛要在今晚偷袭他的粮仓。”
“告诉纳德,戴巴准备切断她的贸易线。”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王座。
“把这池水搅浑。”
“等他们把血流干了,把肉咬烂了。”
“我再来收尸。”
阿克曼族长看着那个只有五岁的背影。
明明那么瘦小,在地板上拖出的影子却像是一头狰狞的巨兽。
“遵命,陛下。”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次,不是因为那个金发少女的命令。
而是因为恐惧。
他发现,这个新王,比那个只知道看书的内王还要疯。
那个内王只是冷漠。
而这个孩子,是饿。
她要把这个烂透了的国家,连皮带骨地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