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兹王没有动。
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就在身后,只要转身就能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图书馆,回到那个虽然混乱但至少还是人类掌权的现实世界。
但他没有转身。
“我不信。”
弗里兹王盯着那个重新低下头看书的金发少女,胸膛里像是有团火在烧,那是恐惧被逼到极致后反弹出的疯狂。
“什么农场主,什么收割,什么不可抗力……全是借口!”
他一步步走回书桌前,靴底摩擦着地毯。
“你只是不想管。你拥有始祖之力,拥有控制所有尤弥尔子民的神权,却躲在这里看死人的历史。”
少女翻过一页书,指尖在纸面上划过一道轻微的弧线。
“叔叔,你的手在抖。”
“因为外面在死人!”
弗里兹王猛地挥手,打翻了桌上的一摞古籍。
灰尘飞扬。
“每一秒钟都有人在死!拉格拉科城的废墟下埋着几万具尸体,车力家族正在把活人变成无垢巨人填战壕!那些是我的子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书上冷冰冰的统计数字!”
少女终于停下了阅读。
她合上书本,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微微侧头。
并没有看弗里兹王的脸,而是盯着他那枚象征权力的红宝石戒指。
“子民?”
“把你所谓的子民塞进蒸汽罐里,用长矛刺穿他们身体榨取蒸汽的时候,你把他们当人了吗?”
少女的问题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那时候,他们在你眼里只是燃料。比煤炭好用廉价的燃料。”
弗里兹王怒吼。
“那是为了帝国的工业化!是为了大义!”
“现在也是为了大义。”
少女重新翻开书。
“人口减半,资源重组,幸存者会更珍惜生命。这就是大义。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次操刀的屠夫不是你而已。”
“既然都是屠夫,为什么不能是我!”
弗里兹王彻底撕下了伪装。
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扑向椅子上的少女。
左手死死掐住那纤细的脖颈,右手从怀里掏出一根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注射器。
里面装着淡紫色的液体。
脊髓液。
“把始祖给我!既然你不肯救世,那就让我来!我会吃掉你,我会用这股力量统治世界!没人能骑在我头上!农场主也不行!”
少女没有挣扎。
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面容扭曲的中年男人,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噗嗤。
没有针头刺入血管的声音。
只有利刃切开骨肉的闷响。
弗里兹王的视线突然拔高,他在空中旋转,看到了天花板上美丽圣洁的始祖尤弥尔壁画,看到了堆满书籍的书架,最后看到了一具无头的躯体正喷涌着鲜血,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注射器。
那是他的身体。
咚。
人头落地,滚了几圈,停在少女赤裸的脚边。
那双惊恐的眼睛还死死盯着上方,似乎到死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阴影里走出一个男人。
他穿着普通的侍卫服,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短刀。
阿克曼族长。
那个在议事厅里唯唯诺诺、被众人视为窝囊废的男人,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擦拭一件艺术品。
“脏了您的地毯,陛下。”
他绕过弗里兹王的尸体,走到少女面前。
双膝跪地。
并没有行那种标准的骑士礼,而是像一条最忠诚的狗,匍匐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双手捧起少女那只赤裸的右脚。
低下头,虔诚地吻在她的脚背上。
“阿克曼。”
少女没有抽回脚,任由这个男人进行着近乎病态的膜拜仪式。
“你哥哥死的时候,也是这么跪着的吗?”
阿克曼族长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恐惧。
是兴奋。
“哥哥是个蠢货。”
他抬起头,那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上,此刻满是狂热的扭曲。
“他太贪心了。他既想忠于王室,又想保护平民。他在‘职责’和‘良心’之间摇摆不定,所以他才会死。”
五年前。
外界都以为他是为了权力和金钱背叛了兄长。
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是为了爱。
“我没有良心,陛下。”
阿克曼族长把脸贴在少女的膝盖上,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
“从我在图书馆第一次见到您的那天起,我就不需要那种东西了。您是我是唯一的神。”
“每个人都是某种东西的奴隶。”
“我哥哥是正义的奴隶。”
“而我,只是您的奴隶。”
少女伸出手。
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阿克曼族长粗糙的脸颊。
就像是在抚摸一只听话的猎犬。
“做得好。”
阿克曼族长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声,眼泪流了下来。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奖赏。
为了这一刻,哪怕让他把全族人都杀光,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
“叔叔死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外王。”
少女收回手,指了指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这个位置空太久,那些贵族会把房子拆了的。”
“您想要谁?”
阿克曼族长立刻恢复了冷静。他站起身,从尸体上跨过去,仿佛那只是一袋垃圾。
“从弗里兹王室的年轻人里选一个?还是旁系?”
“不。”
少女摇了摇头。
她从书堆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之前弗里兹王拿进来的通缉令。
上面画着一个黑发黑眼、面容阴森的小女孩,下面写着“极度危险”四个大字。
“那些旧时代的贵族太无聊了。他们的剧本我都看腻了,无非就是争权夺利、互相下毒那一套。”
少女把通缉令递给阿克曼。
“找个有趣的人来。”
阿克曼接过通缉令,看了一眼上面的画像,瞳孔微微收缩。
“萨妲柯。那个进击的巨人。”
“她不是死了吗?”
“没死。”
少女重新拿起书本,不再看他。
“去吧。她在下水道里等你。告诉她,我想看一场新戏。一场能把这个腐烂的农场彻底烧干净的大戏。”
“遵命,我的主人。”
阿克曼族长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