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的气氛,随着陈本道那番话变得有些凝滞。
黄德彪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张微胖的脸上难得地收起了市侩。
“老陈,不是我不肯帮你。”
“我同你讲过几多次了?你至少要同我讲清楚,后院那个吊死的女仔,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并起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我们修行中人,最怕的就是莫名沾染一些不清不楚的‘因果’。”
“你什么都不讲清,上来就要我帮你搞定她。就她那个样子,怨气冲天,我一剑斩落,她魂飞魄散。”
“等到了老天爷那里清算,这笔帐……算你的,定系算我的?”
黄德彪将钱袋子又往陈本道面前推了推:
“我镇住她,是不想让她害人,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要我超度她,可以。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我讲明白,我再考虑咯。”
“如果真是她无理取闹,我帮你搞定,收钱都收得安乐。”
这番话软中带硬,把陈本道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了回去。
大佬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知道黄德彪这里是说不通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旁边一直没作声的陆阳。
“小陆师傅……”
他刚起了个头,黄德彪的冷哼声就传了过来。
“你别打他的主意。”他直接打断了陈本道:“这是我师侄,不是我请的伙计。”
陈本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唉……”
他依然没收那装着三万美金的钱袋,将文档袋递给陆阳:“黄师傅,我明了。”
“钱我还是不要……”陈本道脸上带着几分不安:
“这个脏东西一直待在我后院,就算有你镇住,我……都觉得心慌慌。你看……”
“有没有什么护身法器能帮我搞一个?摆在宅子里,我好放心。这笔钱就当请法器的了。”
这番话让黄德彪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他沉吟片刻:“法器?手头上倒是没有。不过,可以帮你定做一个。”
“你去让人找一百零八枚钱币,用红绳串起来,做一把‘金钱剑’。”
“我到时开坛,帮你封一道剑气入去。挂在后院门口,包你全院上下安然无恙。”
“好好好!多谢黄师傅!”陈本道大喜过望。
事情谈妥,黄德彪便带着陆阳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象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停,回过身子看着陈本道:
“老陈,多句嘴。”
“我们修行中人,一般不太干涉凡俗人做嘢。不过,你要记住,凡事都有因果。”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你福家帮做的事,都不算太干净。平时恰恰普通人就算了,出事了那是差佬管。”
“万一真惹到道中人,一怒之下用手段对付你……”
“你求神拜佛都没用,千万小心。”
两人走出福家海员会馆,陆阳长出了一口气。
“师叔,那三万块……”
“一半是你的,自己袋好。”黄德彪将钱袋塞到陆阳手里,又示意他看看手里的文档袋:
“看看老陈给你办的如何。”
陆阳迫不及待地撕开了文档袋的封条,伸手进去一摸,触感有些不对。
他掏出里面的东西,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那是一本深蓝色的硬皮小本子。
封面上,烫金的鹰徽和“united states of arica”的字样,在阳光下刺眼无比。
“我顶!”陆阳的眼角疯狂抽搐:“师叔!什么鬼啊?!”
“不是补办我的龙国护照吗?!怎么变成一本牢美护照了?”
“哎呀!”黄德彪一脸夸张地后退半步,眯着眼看了看,“八成是老陈会错意啦。”
“不过,这不也挺好吗?三万美金帮你搞定个正经美国身份,你赚大发啦!”
“你知不知多少人想移民,三十万美金都搞不定啊?”
陆阳彻底无语了,他赶紧翻出另外一份文档。
那是旧金山艺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果然,上面的学生类型一栏,已经从“ternational student”变成了“resident”,连学费标准都变成了本地人价码。
“福家帮……手眼通天啊……”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他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老爸的号码。
“嘟……嘟……嘟……”
依旧是无人接听。
陆阳放下手机,转过身死死地盯住黄德彪:
“师叔,你同我老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黄德彪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不敢与陆阳对视。
“哎呀!衰仔你别瞎想啦!”
他猛地一拍陆阳的后背,大着嗓门岔开了话题:
“返去啦,肯定又是一堆靓女等着你扎针!手快有手慢无啊!”
……
夜色再次降临。
陈阿婆神情麻木地蹲在门口的铁桶前,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
“阿婆。”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她缓缓抬起头,只见阿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
肩上扛着几个半人高的麻袋。
“砰。”
麻袋被随手丢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袋口散开,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泥土。
一股难以形容的土腥味扑鼻而来。
“阿莲……你……”
“这个是‘魇土’。阿婆,你先去将权叔后脑的伤口用针线缝好。”
陈阿婆浑身一颤,随后一咬牙,点了点头。
她找出针线包,颤斗着手,一针一线地将权叔后脑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缝合起来。
“好了……”她喘着粗气,满手冷汗。
“好。”阿莲走了过来,拎起沉重的麻袋,开始往棺材里倾倒。
“沙……沙……沙……”
黑褐色的泥土不断落下,慢慢将权叔的身体掩埋。
陈阿婆看得目定口呆:“阿莲,你……你一个女仔,居然是个大力士?那袋土……起码上百斤啊!”
阿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随口应道:“我自小力气就大。”
很快,棺材被填满了,只剩下权叔那张愈发惨白的脸,露在魇土的外面。
“阿莲,这样就行了吗?”
“还早呢。”阿莲丢开空麻袋,拍了拍手上的泥。
“魇土可以护住身体不腐,神魂不散。但是,我还要引魂。”
她盯着陈阿婆的脸:“今日开始,每日你都要用黑鸟血涂抹权叔的嘴唇。记住,一日都不能断。”
“黑鸟血?”陈阿婆一阵茫然,“我去哪里搞啊?”
“你不用操心。”阿莲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明天我会给你带一笼乌鸦来。”
“先走了,你记住我讲的话。”
说完,她转身便走,消失在屋外的黑暗中。
房间里死寂一片。
陈阿婆呆呆地看着棺材里权叔的脸,又看了看墙角。
那里,挂着权叔生前最喜爱的鸟笼,里面的八哥正歪着头,梳理着羽毛。
“黑鸟血……”
陈阿婆喃喃自语。
她慢慢站起身,眼神空洞,一步一步地走向墙角。
打开鸟笼,八哥亲昵地跳到她手上。
陈阿婆一把抓住了它,转身走进厨房,拿起一把剪刀。
“衰雀……”
“你也是黑色……”
“你先去陪老爷咯。”
“嗤——”
温热的血液溅在她的手背上。
陈阿婆提着还在抽搐的八哥尸体,回到灵堂前。
她伸出手指,沾满粘稠的鸟血,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仔细地涂抹在权叔那冰冷发青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