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江南水乡,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闻名。比起琴川的温婉,江都更多了几分繁华与喧嚣。
欧阳少恭选择带众人来此,一是因为江都远离琴川,能暂时避开各方势力的耳目;二是因为这里有一位故人——锦娘,或者说,素锦。
“江都的‘听雨轩’是我多年前置办的产业,一直由素锦打理。”欧阳少恭对众人解释,“那里位置僻静,适合休养。而且素锦精通阵法,能在轩外布下禁制,寻常人难以察觉。”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进,车窗外是熙攘的街市。叫卖声、吆喝声、丝竹声交织成一片,处处透着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可车内的众人,心情却无法轻松。
晴雪靠在屠苏肩上,脸色依旧苍白。那日她强行使用镇魂封煞之术,本源受损严重,虽服了回春续命丹,但恢复极慢。更让她忧心的是尹千觞——那个酷似大哥的酒鬼。
“屠苏师兄,”她轻声问,“你说……尹千觞真的不是我大哥吗?”
屠苏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他的气息……确实与常人不同。”
他想起那日尹千觞离开时,虽然醉态可掬,但步伐却隐含章法,分明是个练家子。而且,在看到晴雪手腕上的手链时,尹千觞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绝非寻常反应。
“如果他真是我大哥,为什么不肯认我?”晴雪眼中泛起泪光,“难道……难道他有什么苦衷?”
“或许吧。”屠苏握紧她的手,“等到了听雨轩,我们找机会再查。”
前排,陵越和芙蕖也在低声交谈。
“师兄,你说掌教真人真的会相信陵端的话,派人来抓屠苏师弟吗?”芙蕖担忧地问。
陵越脸色凝重:“陵端此人心机深沉,又善于蛊惑人心。肇临之死,他本就栽赃给屠苏,虽然真相大白,但他始终怀恨在心。这次屠苏离开琴川,他定会借机生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焚寂煞气的事,已经传遍了各派。有些门派认为屠苏是祸患,主张除之而后快。陵端若以此为借口,掌教真人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焚寂剑,天下至凶之器。屠苏身为宿主,本就引人忌惮。若有人煽风点火,天墉城内部恐怕也会出现分歧。
“那怎么办?”芙蕖急道,“我们得赶快通知屠苏师弟,让他小心。”
“我已经传讯给大师兄涵素真人。”陵越道,“大师兄为人正直,定会主持公道。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安顿下来,想办法解决屠苏的煞气问题。”
他看向窗外,眼神深邃:“或许……素锦姑娘的卜算之术,能帮我们找到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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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轩位于江都西郊,临水而建,是个三进三出的院落。白墙青瓦,飞檐翘角,院中遍植翠竹,一条小溪从院中穿过,环境清幽雅致。
素锦早已等在门口。她换了一身淡青色衣裙,长发松松挽起,比之前在琴川时多了几分书卷气,少了几分市井味。
“少恭,你们来了。”她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在晴雪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位就是风姑娘吧?气色比上次好了些。”
“谢前辈关心。”晴雪行礼。
“不必多礼,叫我锦娘就好。”素锦引众人入内,“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先休息。晚些时候,我有些话想跟屠苏公子说。”
屠苏一怔:“前辈有话要对我说?”
素锦点头,神色严肃:“关于你的过去,关于……焚寂剑。”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涌起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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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听雨轩后院的凉亭中。
素锦摆开香案,案上放着三炷香、一盏油灯,还有几枚古朴的铜钱。欧阳少恭、屠苏、晴雪、陵越、芙蕖围坐一旁,方如沁和寂桐也在,只是坐得稍远些。
“屠苏公子,”素锦开口,“在开始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想知道八年前的真相吗?哪怕那个真相,可能会让你痛苦,甚至会改变你现在的一切?”
屠苏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想知道。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必须知道。”
“好。”素锦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墨玉扳指。扳指通体乌黑,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这是‘窥天戒’,是我师门传承的法器,能助人开启‘天眼’,看到过去发生的事。”素锦将扳指戴在手上,“但要使用它,需要付出代价——使用者会承受巨大的精神冲击,甚至可能迷失在过去的幻象中,再也回不来。”
她看着屠苏:“你确定要试吗?”
“确定。”屠苏坚定道。
“师兄!”晴雪急道,“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屠苏对她微笑,“晴雪,这八年来,我每天都在被记忆折磨。那些模糊的画面,那些破碎的声音,像鬼魂一样纠缠着我。我必须知道真相,才能解脱,才能……真正掌控焚寂。”
陵越也开口:“风姑娘,让屠苏师弟试试吧。有些事,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晴雪看着屠苏坚定的眼神,最终咬了咬唇,点头:“好。但如果你有危险,我会立刻打断。”
“谢谢。”屠苏轻声道。
素锦开始施法。
她将三炷香点燃,插在香炉中,口中念念有词。香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凝聚不散,渐渐形成一个漩涡。
“屠苏公子,看着这个漩涡。”素锦声音变得缥缈,“放空心神,不要抵抗,让意识跟着我的指引走。”
屠苏依言照做,凝视着烟雾漩涡。
起初,什么感觉也没有。但渐渐地,他感觉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耳边响起素锦的吟诵声,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空灵……
忽然,他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周围已不是听雨轩的凉亭,而是一片火海!
“这是……”屠苏浑身剧震。
乌蒙灵谷!
他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大火熊熊燃烧,吞噬着一切。房屋倒塌,族人惨叫,鲜血染红了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呕。
“娘!娘!”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屠苏——或者说,八岁的韩云溪——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正哭着在火海中奔跑,寻找母亲。
“云溪!快走!”一个女子冲过来,将他护在怀中。那是他的母亲韩休宁,此刻她浑身是血,左臂已被斩断,却仍死死护着儿子。
“娘……”小云溪哭喊着。
“别怕,娘在。”韩休宁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塞进他手中,“拿着这个,去天墉城找紫胤真人……告诉他,乌蒙灵谷……被叛徒出卖了……”
“叛徒?是谁?”
韩休宁正要说话,一道剑光忽然从天而降,直刺她的后心!
“娘!”小云溪惊恐地睁大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衣人忽然出现,一掌震开剑光,将韩休宁和小云溪护在身后。
那黑衣人背对屠苏,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却让他觉得熟悉。
“是你?”韩休宁惊道。
“快走!”黑衣人声音嘶哑,“我带你们出去!”
“不行……”韩休宁摇头,“焚寂剑……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她推开黑衣人,冲向祭坛方向。
祭坛上,一把赤红长剑插在中央,剑身燃烧着熊熊火焰,正是焚寂!此刻,数十个黑衣人正围着祭坛,试图拔剑。
“休想!”韩休宁厉喝,双手结印,一道金光从她体内涌出,化作屏障护住焚寂剑。
“韩休宁,交出焚寂,饶你不死!”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
“休想!”韩休宁咬牙,“焚寂乃我族守护之物,岂能落入尔等之手!”
“那你就去死吧!”
黑衣人一拥而上。
韩休宁虽重伤在身,却悍勇无比,以一敌十,竟暂时挡住了攻势。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休宁,放弃吧。”
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出人群。
看到那人的瞬间,韩休宁如遭雷击:“是你……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白衣男子微笑,笑容却冰冷刺骨,“焚寂剑的秘密,我已经研究够了。现在,是时候让它展现真正的力量了。”
“你……你背叛了我们……”韩休宁眼中涌出泪水,“为什么……我们那么信任你……”
“信任?”白衣男子大笑,“信任值几个钱?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力量才是真的。有了焚寂剑,我就能获得无穷的力量,就能……实现我的愿望。”
他一步步走向祭坛,伸手去拔剑。
“住手!”韩休宁想阻止,却被其他黑衣人拦住。
眼看白衣男子就要碰到焚寂剑——
“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不是韩休宁,也不是黑衣人,而是……焚寂剑!
剑身剧烈震颤,赤红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条火龙,直扑白衣男子!男子大惊,急忙后退,却仍被火焰擦中,半边身子瞬间焦黑。
“怎么会……”他不敢置信。
“焚寂……认主了……”韩休宁喃喃道。
火龙在空中盘旋一周,忽然调转方向,扑向……小云溪!
“云溪小心!”韩休宁惊呼。
可已经晚了。
火龙化作一道红光,没入小云溪体内!小云溪发出一声惨叫,浑身燃起赤焰,双眼瞬间赤红。
“不……不要……”韩休宁想冲过去,却被黑衣人死死按住。
小云溪在火焰中痛苦挣扎,意识渐渐模糊。就在他即将失去神智时,一只手忽然按在他的头顶。
“孩子,别怕。”
是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一手按着小云溪的头,另一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清凉之气涌入小云溪体内,竟暂时压制住了焚寂之火。
“你……”小云溪勉强睁眼,看到黑衣人的脸。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可那双眼睛,却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记住,”黑衣人轻声道,“焚寂不是凶剑,是守护之剑。它选择你,是因为你有守护之心。不要被煞气控制,要学会……驾驭它。”
说完,他抱起小云溪,转身冲向火海深处。
“站住!”白衣男子怒喝,想追,却被韩休宁拼死拦住。
“快走……带云溪走……”韩休宁对黑衣人大喊,“告诉他……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他爹……”
话未说完,一道剑光穿透她的胸膛。
韩休宁缓缓倒下,眼睛却仍望着小云溪离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云溪……活下去……”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屠苏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坐在凉亭中,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屠苏师兄!”晴雪急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屠苏大口喘气,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娘死了……乌蒙灵谷被灭……焚寂剑选择了他……还有那个黑衣人……
“前辈,”他看向素锦,“那个黑衣人……是谁?”
素锦脸色苍白,显然消耗极大。她缓缓摇头:“窥天戒只能看到过去发生的画面,无法探知人物的身份。但……那个白衣男子,我认识。”
“是谁?”众人异口同声。
素锦沉默良久,终于吐出三个字:
“雷——严——”
“什么?!”欧阳少恭脸色大变,“怎么会是师父?”
“不是师父,是叛徒。”素锦冷冷道,“三十年前,雷严叛出青玉坛,盗走玉横碎片,害死同门无数。但很少有人知道,在那之前,他还做过一件更可怕的事——屠杀乌蒙灵谷,夺取焚寂剑。”
她看向屠苏,眼中满是怜悯:“屠苏公子,你的母亲韩休宁,是乌蒙灵谷的圣女,负责守护焚寂剑。而雷严……曾经是她的师兄。”
屠苏如遭雷击。
雷严……是娘的师兄?
那自己……岂不是该叫他师伯?
“不对,”他忽然想起什么,“那个黑衣人……他认识我娘,也认识雷严。他到底是谁?”
素锦摇头:“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人,一直在暗中保护你。八年前是他救了你,这些年来,他可能也一直在关注你。”
屠苏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保护他?那个黑衣人?
可如果他真的在保护自己,为什么不肯现身?为什么让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
“还有一件事,”素锦继续道,“窥天戒显示,乌蒙灵谷被灭的真相,并非简单的夺剑。雷严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一件比焚寂剑更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陵越问。
“我不知道。”素锦摇头,“但应该与娲皇一脉有关。因为……”
她看向晴雪:“风姑娘的大哥风广陌,当年也在乌蒙灵谷。”
晴雪浑身一震:“我大哥?他……他在乌蒙灵谷?”
“是的。”素锦点头,“他是奉命前往乌蒙灵谷,调查一件秘事。可就在他到达的当晚,乌蒙灵谷就出事了。从那以后,他就失踪了。”
她顿了顿,缓缓道:“我怀疑……他的失踪,与雷严要找的东西,有关。”
凉亭内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乌蒙灵谷的真相,焚寂剑的秘密,雷严的阴谋,风广陌的失踪……这一切,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将所有人和事都卷了进去。
而他们,正站在谜团的中心。
“现在该怎么办?”芙蕖打破沉默。
陵越沉吟片刻,道:“当务之急,是找到风广陌。他是关键证人,只有他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晴雪黯然,“他不肯认我。”
“他不是不肯认,是不能认。”欧阳少恭忽然开口,“尹千觞——或者说风广陌——他隐藏身份,定有苦衷。或许……他是在躲避什么人,或者……在调查什么事。”
他看向素锦:“锦娘,你能再卜算一次吗?算算尹千觞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素锦点头,正要起卦,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天墉城办事,闲人避让!”
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
众人脸色一变。
陵越冲出院门,只见数十名天墉城弟子已将听雨轩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正是陵端!
“陵端!”陵越厉喝,“你想干什么?”
陵端冷笑:“陵越师兄,奉掌教真人之命,捉拿叛徒百里屠苏,回天墉城受审!你若是识相,就乖乖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
他身后,数十名弟子同时拔剑,剑光森森。
陵越脸色铁青。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