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天墉城的第三日,屠苏与芙蕖已行至江南地界。
此时正值暮春,江南水乡烟雨迷蒙,小桥流水,白墙黛瓦,与昆仑山的巍峨肃杀截然不同。但屠苏心中并无赏景的闲情,反而愈发沉重。
这三天,他们昼伏夜出,避开了数波天墉城派出的追兵。虽然暂时安全,但前路茫茫,不知该去往何方。
“屠苏师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芙蕖坐在河边石上,一边清洗伤口——昨日躲避追兵时,她手臂被剑气擦伤。
屠苏沉默地望着河面。阿翔——那只三年前欧阳少恭送他的信鹰,此刻正停在他肩头,用喙梳理羽毛。
这只鹰颇有灵性,三年来一直陪伴着他。此刻阿翔似乎感应到主人的迷茫,轻轻啄了啄他的肩膀。
“少恭……”屠苏喃喃。
三年前,欧阳少恭辞行下山时说:“若公子将来无处可去,可来琴川寻我。那里有一间‘长青医馆’,是我一位故人所开,报我名字即可。”
当时屠苏并未在意,如今想来,这或许是少恭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我们去琴川。”屠苏做出决定。
“琴川?”芙蕖眼睛一亮,“是欧阳公子提过的那个琴川吗?”
屠苏点头:“少恭说那里有他一位故人,或许能给我们提供帮助。”
更重要的是,他想见欧阳少恭。那个温文尔雅的医者,总能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建议。而且,少恭精通魂魄之道,或许能帮他查清肇临之死的真相——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究竟隐藏着什么?
两人不再耽搁,当即动身前往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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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天墉城执剑堂。
陵越带着风晴雪匆匆赶回,却迎面撞上了满脸悲愤的陵端。
“陵越师兄,你可算回来了!”陵端一把抓住陵越的手臂,声泪俱下,“肇临师弟……肇临师弟他……被屠苏杀了!”
“什么?!”陵越脸色大变。
晴雪也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陵端。
陵端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屠苏如何“失控杀人”,如何“畏罪潜逃”,如何“挟持芙蕖师妹”……
“不可能!”晴雪脱口而出,“屠苏师兄不会做这种事!”
“晴雪姑娘,我知道你与屠苏有旧,但事实摆在眼前。”陵端冷冷道,“肇临师弟的尸体现在还在停尸房,伤口是焚寂之火造成的。而且有弟子亲眼看到,屠苏手持滴血的焚寂剑站在尸体旁——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陵越面色凝重:“掌门怎么说?”
“掌门已发布追杀令,凡天墉城弟子,见屠苏格杀勿论!”陵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只可惜,被他逃了。不过没关系,整个修仙界都会知道他的罪行,他逃不了多久的。”
晴雪握紧拳头,手腕上的七彩手链微微发烫。她能感觉到,焚寂的气息正在向东南方向移动,而且……气息虽然强大,却并不混乱,不像是失控杀人后的状态。
这其中必有隐情。
“我要见掌门。”陵越沉声道。
“掌门正在气头上,师兄还是……”
“我说,我要见掌门。”陵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陵端脸色微变,但最终还是点头:“好,我带你过去。”
执剑堂内,涵素真人面色铁青,几位长老也个个神情肃穆。
“陵越,你回来了。”涵素真人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晴雪姑娘也来了。”
“掌门,弟子听闻屠苏师弟之事,特来请命。”陵越单膝跪地,“弟子愿以性命担保,屠苏师弟绝不会无故杀人。此事必有蹊跷,请掌门收回追杀令,容弟子查明真相!”
“以性命担保?”一位长老冷笑,“陵越,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肇临之死证据确凿,还有什么真相可查?”
“弟子正是要查清,那些‘证据’从何而来。”陵越抬头,目光坚定,“屠苏师弟这三日一直在藏经阁抄经,心性平稳,为何突然失控?肇临师弟为何会在深夜去藏经阁?陵端师弟又为何‘恰好’巡逻到那里?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陵端急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陷害屠苏不成?”
“我没有怀疑任何人。”陵越平静道,“我只是觉得,此事需要彻查,而不是草草定案。毕竟……三年前姑获鸟之事,也是‘巧合’太多。”
这话让几位长老都神色微动。
涵素真人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陵越,本座知你与屠苏情同手足,不愿相信他会杀人。但证据摆在眼前,本座不能因为个人感情就置门规于不顾。”
“所以弟子请求,给弟子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陵越叩首,“若弟子查不出真相,或者真相确如陵端师弟所言,弟子愿自废修为,以谢师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自废修为,那等于断送道途,对一个修士而言比死还难受。
涵素真人看着陵越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罢了。本座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若你能查明真相,还屠苏清白,本座自会收回追杀令。若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多谢掌门!”陵越郑重叩首。
陵端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但很快掩饰过去,只是道:“既然掌门已经决定,弟子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陵越师兄能尽快查明真相,还肇临师弟一个公道。”
“我会的。”陵越起身,看向晴雪,“晴雪姑娘,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晴雪点头:“我愿意。而且……我能感应到焚寂的动向。”
她抬起手腕,七彩手链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这手链与焚寂有某种联系,能大致感应到它的方位。屠苏师兄现在……正在向东南方向移动。”
“东南?”陵越思索,“那是江南的方向。难道他要去……”
“琴川。”晴雪接话,“欧阳公子曾提过,他在琴川有故人。屠苏师兄无处可去,很可能会去找他。”
“好,那我们就去琴川。”陵越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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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琴川。
这座水乡小镇依旧宁静,仿佛外界的风雨都与它无关。屠苏与芙蕖按照欧阳少恭当年所说,找到了那间“长青医馆”。
医馆位于小镇东头,临河而建,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口挂着“长青医馆”的匾额,字迹古朴,隐隐有灵气流转。
两人推门而入,只见堂内陈设简单,一排药柜,一张诊桌,几把椅子。一个青衫人正坐在诊桌前翻阅医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正是李长青。
“请问,欧阳少恭公子在吗?”屠苏问。
李长青放下书,打量了两人一番,目光在屠苏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少恭?他三年前确实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早就离开了。”
“离开了?”屠苏心中一沉,“可知他去往何处?”
“据说去了江都,说是要找什么东西。”李长青道,“不过他曾交代,若有一位姓百里的公子来找他,就让他在这里等,少恭会回来。”
他顿了顿,看向芙蕖:“这位姑娘是……”
“在下芙蕖,天墉城弟子。”芙蕖拱手。
“天墉城……”李长青若有所思,“两位一路奔波,想必累了。后院有空房,你们可以暂住几日。至于少恭……他若知道你们来了,应该会尽快赶回。”
“多谢前辈。”屠苏感激道。
两人被安排在后院的两间客房。虽然简朴,却干净舒适,更重要的是,这里似乎有某种禁制,能隔绝外界探查,让他们暂时安全。
安顿好后,屠苏独自来到前堂,见李长青正在配药。
“前辈,晚辈有一事请教。”屠苏犹豫道。
“请讲。”
“前辈可听说过……有人能篡改或伪造记忆?”
李长青手中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为何问这个?”
屠苏将肇临之死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晚辈记忆模糊,只记得一些破碎的画面。但晚辈可以肯定,当时绝没有杀人的念头。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晚辈……晚辈怀疑,是不是有人篡改了晚辈的记忆,或者伪造了现场?”
李长青沉默片刻,缓缓道:“篡改记忆,是魂魄禁术,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让人魂飞魄散。但……确实有人精通此道。”
“谁?”
“青玉坛。”李长青吐出三个字,“这个门派专研魂魄秘法,其中就包括记忆篡改之术。不过此术需要被施术者心神失守时才能施展,而且只能修改近期记忆,无法凭空创造。”
他看向屠苏:“你说那晚在藏经阁,先是遭遇鬼面人袭击,然后煞气差点失控……这种时候,正是心神最脆弱的时候。若真有青玉坛的高手在场,确实有可能对你的记忆做手脚。”
屠苏心中一凛。
青玉坛……鬼面人……难道这一切都是青玉坛的阴谋?
“前辈可知,青玉坛为何要陷害晚辈?”
“这就不得而知了。”李长青摇头,“不过,少恭与青玉坛有些渊源,或许他知道些什么。等他回来,你可以问他。”
这时,芙蕖从后院走出,神色有些不安:“屠苏师兄,我刚才好像感觉到……有天墉城的人在附近。”
屠苏脸色一变。
李长青却摆摆手:“不必担心。这医馆有我布下的禁制,外人探查不到里面的情况。你们安心住下,等少恭回来。”
“多谢前辈。”两人再次道谢。
待他们回到后院,李长青继续配药,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意。
“青玉坛……雷严……陵端……”
他低声自语,手指在药柜上轻轻敲击。
“果然,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肇临之死,屠苏被冤,陵端陷害……这些看似独立的线,其实都是同一张网的一部分。”
“而欧阳少恭此刻,应该已经拿到玉横了。接下来……”
他望向江都方向,那里,一场围绕着上古神器的争夺,即将进入高潮。
而他这个“医馆主人”,也将在关键时刻,落下一枚关键的棋子。
“屠苏,晴雪,陵越,欧阳少恭……”李长青轻声念着这些名字,“你们的命运,都在朝着既定的方向汇聚。”
“而我,就在这汇聚的中心,静静等待着,那个揭开一切真相的时刻。”
窗外,春雨渐沥。
琴川的宁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
而在不远处,陵越与晴雪已经进入琴川地界,正在四处打听屠苏的下落。
更远的江都,欧阳少恭捧着刚刚得到的玉横,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巽芳,等我……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再见了。”
但他没有注意到,玉横的光芒中,那丝黑气越来越明显。
一场关乎生死、真相与救赎的大戏,所有角色都已就位。
而幕后的执棋者,已经布好了局,只等关键时刻,一子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