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城，执剑堂。
气氛凝重如铅。
涵素真人端坐主位，面色沉肃。两侧分别坐着紫胤真人、红玉以及其他几位长老。堂下，屠苏跪地垂首，欧阳少恭、晴雪、芙蕖等人则站在一旁。
“百里屠苏。”涵素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中回响，“安陆村一事，你可认罪？”
屠苏没有抬头:“弟子认罪。擅自动用焚寂煞气，险些失控伤人，罪责难逃。”
“险些失控？”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冷哼，“根据陵越传回的报告，当时若非紫胤师弟及时赶到，你已彻底失控，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弟子知罪。”屠苏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紫胤真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徒弟，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安陆村一战后，他耗费百年修为才勉强稳住屠苏体内的煞气，但封印已经松动到了极限。下一次爆发，谁也无法预料会是何等景象。
“掌门师兄。”紫胤真人开口，“屠苏虽有过失，但安陆村之事另有隐情。那些鬼影与幻境阵法，显然是有人刻意布局，引诱他动用煞气。”
“即便如此，他失控是事实。”另一位长老沉声道，“焚寂煞气非同小可，一旦彻底失控，不仅他自身会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更可能祸及苍生。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天墉城的清誉，必须早做决断。”
这话说得直白——百里屠苏这个隐患，不能留了。
堂中空气更加压抑。
晴雪握紧拳头，想开口为屠苏辩解，却被欧阳少恭轻轻按住手臂。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诸位师兄师弟的意思，我都明白。”涵素真人叹了口气，“但屠苏终究是我天墉城弟子，更是紫胤师弟的亲传。如何处置，还需慎重。”
他看向紫胤真人:“紫胤师弟，你是屠苏的师尊，此事……你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紫胤真人身上。
紫胤真人沉默良久，缓缓起身，走到屠苏面前。
“抬起头来。”
屠苏依言抬头，对上师尊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有痛心，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决断。
“屠苏，你可知焚寂煞气若彻底失控，会是什么后果？”紫胤真人问。
“弟子知道。”屠苏回答，“会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伤及无辜，祸害苍生。”
“那你可知，若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
屠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废去修为，散去煞气……或者，死。”
最后那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很平静，仿佛早已接受这个结局。
“不！”晴雪终于忍不住开口，“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屠苏师兄他不是故意的，他是被人设计陷害的！”
“晴雪姑娘，慎言。”红玉低声道。
但晴雪不管不顾，她上前一步，跪在屠苏身边:“掌门真人，各位长老，屠苏师兄他生性纯良，天资极高，这些年一直努力压制煞气，从未主动伤人。安陆村之事，分明是有人设局，为何要让他承担全部罪责？”
她转头看向屠苏，眼中含泪:“屠苏师兄，你说话啊！你告诉他们，你不想死，你还想活下去！”
屠苏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执着寻找“韩云溪”的女孩，此刻竟为他如此不顾一切。
但他只是摇头:“晴雪姑娘，不必说了。”
他重新看向紫胤真人:“师尊，弟子甘愿受罚。无论是废去修为，还是……死，弟子都无怨言。”
“只求不要连累师尊，连累天墉城。”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动容。
连那些原本主张严惩的长老，此刻也不禁露出惋惜之色。这样一个天赋异禀、心性坚毅的弟子，若不是身负焚寂煞气，将来必成大器。
紫胤真人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决定。
“掌门师兄，诸位师兄师弟。”他环视众人，“屠苏体内的情况，我最清楚。焚寂煞气已经与他的魂魄、与剑灵融为一体，强行分离只会导致他魂飞魄散。”
“废去修为同样不可行。煞气已深入骨髓，散功只会让它彻底爆发，届时无人能制。”
“至于处死……”紫胤真人顿了顿，“这确实是最简单的方法，但未免太过残忍。屠苏并未主动为恶，只是被煞气所困，罪不至死。”
涵素真人皱眉:“那师弟的意思是？”
“禁地。”紫胤真人缓缓吐出两个字，“将屠苏关入后山禁地，面壁三年。”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禁地？那可是关押宗门重犯的地方！”
“面壁三年？紫胤师弟，这处罚是否太轻了？三年后若他煞气依旧，又当如何？”
“是啊，禁地虽能隔绝内外，但若他体内煞气爆发，禁地也未必困得住他！”
面对质疑，紫胤真人只是平静道:“我会在禁地外围布下三十六重封印，再以本命剑意镇守。三年之内，足以让我找到彻底解决煞气的方法。”
“若三年后仍无解呢？”一位长老追问。
紫胤真人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便……按诸位的意思处置。”
这话中的决绝，让所有人都明白——紫胤真人这是在用自己的一切，为徒弟争取三年时间。
涵素真人看着紫胤真人苍白的脸色，想起他为了压制屠苏煞气而耗费的百年修为，最终叹了口气。
“罢了。”他挥挥手，“就依师弟所言。百里屠苏，即日起关入后山禁地，面壁三年。三年之内，若无掌教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紫胤师弟，封印之事，就交给你了。”
“多谢掌门师兄。”紫胤真人拱手。
屠苏叩首:“弟子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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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禁地，位于天墉城最深处的一处绝谷。
谷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谷内终年笼罩在浓雾之中，隐约可见几座简陋的石屋，那是历代受罚弟子的囚禁之所。
此刻，谷口处已布下重重封印。紫胤真人亲自出手，以三十六道剑气结成剑阵，将整个绝谷笼罩。剑阵散发着凛冽的剑意，寻常修士靠近都会感到刺骨的寒意。
屠苏站在谷口，看着眼前的封印，面色平静。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他而言，也许是个解脱——至少在这三年里，他不用担心煞气失控伤害他人。
“屠苏师兄！”
晴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屠苏转身，看到晴雪气喘吁吁地跑来，眼中满是焦急。
“晴雪姑娘，你怎么来了？”屠苏问。
“我……我想跟你说说话。”晴雪看着谷口的封印，声音哽咽，“三年……三年太久了。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还有很多事想弄清楚……”
她上前一步，想抓住屠苏的手，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那是封印的力量。
“晴雪姑娘。”屠苏轻声道，“前尘往事，已如云烟散去。你不必再执着于寻找什么韩云溪，也不必……为我担心。”
“可你明明就是……”晴雪咬唇，“那日你在河边说的那些话，你娘亲的事，乌蒙灵谷的事……除了云溪，还有谁知道得那么清楚？”
屠苏沉默。
是啊，那些记忆如此清晰，如此刻骨，怎么可能是假的？
但他不能承认。承认了，只会把这个善良的女孩卷入更深的漩涡。
“巧合罢了。”他最终只是这样说，“天下之大，遭遇相似者不知凡几。姑娘何必执着一人？”
“我不信！”晴雪摇头，眼泪终于落下，“你就是云溪，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看着她哭泣的样子，屠苏心中一阵刺痛。但他还是硬起心肠，转身向谷内走去。
“屠苏师兄！”晴雪想追，却被封印弹回。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轻轻按在她肩上。
“晴雪姑娘，让他去吧。”
欧阳少恭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谷口。他看着屠苏消失在浓雾中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欧阳公子？”晴雪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你也觉得我认错人了吗？”
欧阳少恭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紫胤真人以百年修为为代价，才暂时压制住他体内的煞气。如今将他关入禁地，布下重重封印，既是惩罚，也是保护。”
“保护？”晴雪不解。
“是的，保护。”欧阳少恭望向谷中，“禁地隔绝内外，能最大程度减少外界对他心境的干扰。在这三年里，他可以专心修炼，尝试彻底掌控体内的力量。”
“而紫胤真人……”他顿了顿，“以他的修为，三年时间，足以找到解决煞气的方法。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阻拦屠苏，而是相信紫胤真人，也相信屠苏自己。”
晴雪听着这些话，虽然心中依然难过，却也明白这是事实。
她望向谷中，那里雾气翻涌，再也看不到那个蓝白的身影。
“云溪……屠苏师兄……”她喃喃自语，“你一定要好好的……”
就在这时，紫胤真人的声音从谷中传来，回荡在绝谷上空:
“屠苏，前尘往事已散，不必再执着。禁地三年，是你重铸道心之机。若能明心见性，驾驭煞气，未来仍有大道可期。”
“若不能……为师也不会让你独自承担。”
最后这句话，让屠苏的脚步顿了顿。
他抬头望向谷口方向，虽然隔着浓雾与封印，却仿佛能看到师尊伫立的身影。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他深深一礼，然后转身，走向那座简陋的石屋。
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绝谷中，只剩下呼啸的山风，以及那三十六道剑气组成的封印，静静守护着这个身世坎坷的少年。
谷外，晴雪还在原地伫立，久久不愿离去。
欧阳少恭陪在她身边，望着谷口的封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三年……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而更远的地方，李长青负手而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禁地三年……紫胤真人，你果然还是心软了。”他低声自语，“不过这样也好。三年时间，足够屠苏体内的剑灵与焚寂彻底融合，也足够欧阳少恭布局完成。”
“到那时，真正的棋局，也该进入终盘了。”
他抬起手，掌心中混沌之气流转，隐隐映照出天墉城的轮廓，以及城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命轨。
“让我看看，这一局，究竟谁会赢。”
山风吹过，卷起他的衣角。而他的身影，已悄然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绝谷之中，屠苏盘膝坐在石屋中，闭目调息。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焚寂煞气在封印的压制下暂时平静，但那种深植骨髓的狂暴力量，依然如同沉睡的凶兽，随时可能醒来。
三年……他只有三年时间。
要么彻底掌控这股力量，要么……被它彻底吞噬。
“娘，师尊，还有……”他脑海中闪过晴雪哭泣的脸，“所有关心我的人……”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他都要走下去。为了那些逝去的人，也为了那些还在等待他的人。
禁地之外，夜色渐深。
天墉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仿佛星河落地。
而在这片星河之下，每个人的命运，都在悄然改变。
三年之约，就此开始。
而三年之后，当禁地之门重新开启时，等待这个世界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