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端的报复来得很快。
就在屠苏开始教欧阳少恭练剑的第二天，新的命令传到了厨房——所有杂役弟子，包括客卿欧阳少恭，必须在完成日常工作后，额外负责“洗剑池”的清理工作。
洗剑池，是天墉城弟子清洗、养护佩剑之所。池水引自昆仑山灵脉，蕴含灵气，长期浸润可提升剑器灵性。但也因此，池底会沉淀大量剑锈、杂质，需要定期清理。
这活计听起来简单，实则极为耗费心力。
池底沉淀物需以特殊法诀一点点剥离，再装入特制的容器中封存，整个过程不能使用法力，全凭人力。通常这项工作由十名杂役弟子轮流负责，如今却全部压在了欧阳少恭一人身上。
显然，陵端就是要让他累到筋疲力尽，再无力去练剑。
消息传到孤剑庐时，屠苏正在擦拭青霜剑。他动作一顿，剑身映出他微皱的眉头。
“我去找他说理。”他放下剑，起身就要走。
“屠苏公子且慢。”欧阳少恭却拦住了他，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洗剑池而已，在下应付得来。况且，这也是为宗门出力，理所应当。”
“你……”屠苏看着他，“洗剑池的活，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
“事在人为。”欧阳少恭笑道，“况且，在下虽然剑术不精，但还有些别的本事。公子不必担心。”
屠苏沉默片刻，最终点头:“若有困难，随时找我。”
“多谢公子。”欧阳少恭拱手，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屠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个欧阳少恭，明明被刻意刁难，却始终不卑不亢，甚至反过来安慰他。这样的人，他从未见过。
接下来的几天，欧阳少恭果然开始了艰苦的劳作。
白天在厨房帮忙，傍晚则前往洗剑池，一直忙到深夜。屠苏几次想去帮忙，都被他婉拒。
“公子教在下剑法已是恩情，这些粗活怎敢再劳烦公子？”他总是这样说。
但屠苏能看出，他的疲惫一日胜过一日。那身白衣不再洁净，总是沾着水渍与污痕；原本温润的面容也日渐憔悴，只有眼神依然明亮。
这一日傍晚，屠苏练完剑，来到洗剑池边。
夕阳西下，池水映着晚霞，泛着粼粼金光。欧阳少恭正卷着衣袖，站在齐腰深的池水中，弯腰清理池底。水花溅起，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专注得仿佛在做一件神圣的事。
屠苏静静看着，没有打扰。
良久，欧阳少恭终于完成一段，直起腰，长舒一口气。他抹去额头的汗水，转头看到屠苏，露出笑容:“屠苏公子来了。”
“今日如何？”屠苏问。
“还好，比昨日快了些。”欧阳少恭走上岸，坐在池边石头上，“这洗剑池的清理，看似简单，实则暗含玄机。池底剑锈沉淀，每一处都残留着剑主的气息与剑意，细细体会，倒也是种修行。”
屠苏在他身边坐下:“你倒想得开。”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欧阳少恭望着池水，目光悠远，“若事事计较，反而失了本心。倒不如顺势而为，在逆境中寻找机缘。”
这话让屠苏心中一动。
顺势而为，在逆境中寻找机缘……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师尊的教诲。
“公子今日练剑可还顺利？”欧阳少恭问。
“尚可。”屠苏顿了顿，“你教我的那套呼吸法，很有效。这几日运剑时，体内气息顺畅许多。”
那是欧阳少恭前几日教他的一套吐纳法，据说是医家调息养气之术。屠苏本只是试试，却意外发现对平复体内煞气有奇效。
“能帮到公子就好。”欧阳少恭微笑，“说起来，今日活计已毕，不如在下为公子抚琴一曲，舒缓心神？”
“抚琴？”屠苏一愣。
欧阳少恭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一架小巧的古琴，放在膝上。琴身古朴，琴弦光润，显然经常使用。
“在下闲时喜爱音律，这琴随身携带，也算是个寄托。”他指尖轻拨，试了几个音，“公子想听什么？”
“随意。”
欧阳少恭点头，闭上双眼，指尖在琴弦上滑动。
清越的琴声响起，如泉水叮咚，如清风拂过竹林。起初只是简单的旋律，渐渐却变得悠远深沉，仿佛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屠苏静静听着，起初只是觉得好听。但听着听着，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
云雾缭绕的山巅，一个白衣人影坐在古松下抚琴。琴声与风声相和，与流水相应，与天地共鸣。那人的面容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一种超然物外的孤寂与沧桑……
“这是……什么曲子？”屠苏忽然问。
欧阳少恭指尖一顿，琴声停歇。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此曲名为《榣山遗韵》，是在下偶然所得的古谱。公子觉得如何？”
“很熟悉。”屠苏如实道，“好像……在哪里听过。”
欧阳少恭的手微微一颤，琴弦发出轻微的嗡鸣。
“公子听过？”他声音有些发紧。
屠苏摇头:“只是感觉。或许……是错觉吧。”
他起身，望向远方逐渐暗下的天际。脑海中那些画面已经消失，只留下一丝莫名的怅惘。
“今日就到这吧，你早些休息。”屠苏转身离去。
欧阳少恭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
良久，他轻抚琴弦，低声自语:“果然……记忆的碎片还在。只是被封印得太深，需要慢慢唤醒。”
他将琴收起，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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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欧阳少恭的预料。
连续数日的劳累，加上洗剑池水蕴含的剑气侵蚀，屠苏肩上的伤口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这日换药时，欧阳少恭发现伤口周围已经发黑，隐隐有邪气蔓延的迹象。
“姑获鸟的妖毒，比我想象的更厉害。”他神色凝重，“寻常药物已经无效，必须炼制‘清心化毒丹’才能根除。”
“清心化毒丹？”屠苏皱眉，“那是什么？”
“一种专门化解妖毒、净化邪气的丹药。”欧阳少恭解释，“需要七味主药，辅以特殊手法炼制。其他药材都好说，唯有‘昆仑雪莲’和‘玉髓芝’两味，需在炼丹炉中以三昧真火炼制七天七夜，方能成丹。”
“炼丹炉……”屠苏沉吟，“天墉城剑阁中，确实有一座上品炼丹炉。但剑阁乃宗门重地，非长老以上不得入内。”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欧阳少恭虽是客卿，却无权限进入剑阁。屠苏虽是紫胤真人亲传，但地位还不足以随意使用剑阁中的炼丹炉。
“我去找红玉师姐。”屠苏起身。
“在下同去。”欧阳少恭也站起来，“或许能说明情况，求得通融。”
两人来到红玉的居所“剑心居”。
红玉正在院中练剑，见二人来访，收剑相迎:“屠苏师弟，欧阳公子，有事？”
屠苏将情况说明，红玉听完，眉头紧锁。
“清心化毒丹……我听说过。”她沉吟道，“确实需要上品丹炉长时间炼制。但剑阁规矩森严，即便是我，若无掌门或长老手令，也不能随意使用其中的丹炉。”
“红玉姑娘，屠苏公子的伤势不能再拖了。”欧阳少恭诚恳道，“妖毒已侵入经脉，若不及时清除，不仅影响修为，更可能引发体内煞气暴走。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红玉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看着屠苏肩上的伤口，又想起紫胤真人闭关前嘱咐她照顾屠苏的话，心中犹豫不决。
“剑阁守卫森严，除了守阁长老，还有三重禁制。”她摇头，“即便我想帮你们，也无能为力。”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欧阳少恭问。
红玉沉默良久，最终叹道:“唯一的可能，是等掌门出关，亲自批准。但掌门此次闭关是为了炼制本命飞剑，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屠苏脸色一沉。
一个月？以妖毒蔓延的速度，恐怕不出半月，就会侵入心脉。到那时，就算有清心化毒丹，也回天乏术。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欧阳少恭不甘心。
红玉看着二人焦急的神色，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她想了想，忽然道:“或许……有一个人能帮上忙。”
“谁？”
“芙蕖。”红玉道，“她是掌教之女，平日最得掌门宠爱。若她愿意帮忙，或许能说动守阁长老破例一次。”
“芙蕖师姐……”屠苏想起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女。
“我这就去找她！”欧阳少恭转身就走。
“等等！”红玉叫住他，“芙蕖虽然心善，但此事关系重大，她未必敢做这个主。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欧阳少恭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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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后，芙蕖的居所“芙蓉轩”中。
听完欧阳少恭的叙述，芙蕖也皱起了秀眉。
“剑阁丹炉……”她为难地摇头，“不是我不愿意帮，只是守阁长老脾气古怪，连我爹的面子都未必给，更别说我了。”
“芙蕖姑娘，屠苏公子是天墉城弟子，更是紫胤师叔祖的亲传。”欧阳少恭晓之以理，“若他因此出事，不仅紫胤师叔祖出关后无法交代，对天墉城也是重大损失。”
“这我知道……”芙蕖咬唇，“可是剑阁规矩是祖师爷定的，几百年都没变过。除非有掌门手令，或者……”
她忽然眼睛一亮:“或者，有足够的‘贡献点’！”
“贡献点？”屠苏和欧阳少恭都是一愣。
“就是为宗门立下功劳，获得的奖励点数。”芙蕖解释，“积累到一定数量，可以兑换各种资源，包括使用剑阁中的设施。我记得……使用上品丹炉炼丹一次，需要五百贡献点。”
“五百点……”屠苏苦笑。
他这些年在天墉城深居简出，除了修炼就是压制煞气，从未外出执行任务，贡献点几乎是零。
欧阳少恭更不用说，一个客卿，哪来的贡献点？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欧阳少恭不死心。
芙蕖摇头:“除非能立即立下大功，但哪有什么大功可立……”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咚——咚——咚——”
钟声三响，急促而沉重。
“是警钟！”芙蕖脸色一变，“有敌袭，或者……有大事发生！”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出芙蓉轩。
主峰广场上，已有不少弟子聚集。陵越站在高台上，面色凝重地宣布:
“刚刚接到紧急传讯，西北三百里外的‘黑风洞’，有大批妖兽异动，疑似要冲击附近的凡人村镇。掌门有令:立即组织弟子前往镇压，保护百姓！”
他扫视全场:“此次任务危险，需要金丹期以上弟子参加。自愿报名者，可获双倍贡献点奖励！”
台下弟子议论纷纷，却少有人敢立即报名。黑风洞是出了名的凶险之地，其中妖兽凶猛，更有瘴气毒雾弥漫，寻常金丹修士进去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但屠苏和欧阳少恭的眼睛，却同时亮了起来。
双倍贡献点！
“我去。”屠苏第一个开口。
“在下也去。”欧阳少恭紧接着道。
陵越看向二人，眉头微皱:“屠苏师弟，你的伤……”
“无碍。”屠苏打断他。
“欧阳公子是客卿，不必参与这等危险任务。”陵越劝道。
“在下虽是客卿，也当为天墉城出力。”欧阳少恭拱手，“况且，在下略通医术，或许能在任务中帮上忙。”
陵越沉吟片刻，最终点头:“好，算你们一个。半个时辰后，山门集合！”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芙蕖担忧地拉住红玉的衣袖:“红玉师叔，黑风洞那么危险，他们……”
“这是他们的选择。”红玉轻叹，“或许……也是唯一的选择。”
她望向剑阁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而屠苏和欧阳少恭，为了跨越这座高山，已经决定踏上一条更加危险的道路。
“黑风洞……”红玉喃喃自语，“希望你们能平安归来。”
她不知道的是，这场看似偶然的任务，背后却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远处山巅，李长青望着天墉城的方向，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黑风洞的妖兽异动，来得正是时候。”
“欧阳少恭，你要借这次任务获取贡献点，炼制丹药救治屠苏。而我要的，是让你们在生死危机中，更快地觉醒那些沉睡的记忆。”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身影消失在云雾之中。
而命运的齿轮，已经加速转动。等待屠苏和欧阳少恭的，将是一场生死考验，也是一场记忆的复苏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