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在“山林之子”老猎人的指引下,大明船队离开了开阔的海岸线,驶向一片看似平淡无奇、但仔细看去水色明显浑浊、露出无数像小黑点一样的礁石与小岛的海域。这里就是“岛礁迷宫”的入口。
海水骤然变浅,“定远”号不得不将帆降到最低,依靠划桨和谨慎的操舵缓慢前进。“飞云”号和“逐浪”号吃水较浅,在前方交替探路。老猎人站在“飞云”号船头,眯着眼观察水色、浪花形态和水鸟飞行的方向,不时用木棍指点方向。
“他说,水色发黄且多有泡沫回转处,水下多有暗礁或沉木;水鸟聚集盘旋不下之处,下面往往有鱼群,也意味着水深足够;看到那种叶片宽大的红树,其气根密集的方向,往往有相对稳定的水道……”负责陪同和翻译的军官,不断将老猎人的经验之谈转述给后面的“定远”号。
李慕鱼如饥似渴地记录着这些宝贵的本土航海知识。这与格物院的测算、仪器观测截然不同,是一种与自然长期相处中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直觉智慧。他意识到,未来若要在南洋长久经营,除了先进的技术,吸收融合这些本土知识同样至关重要。
航行极其缓慢,且充满未知的紧张。有一次,“逐浪”号差点搁浅在一片突然出现的沙洲上,全靠水手反应快,用撑杆拼命抵住,才在船底轻微刮擦后脱险。还有一次,船队误入一片死胡同般的水道,四周都是茂密的红树林,不得不原路倒出,耗费了大量时间和体力。
但好处也是明显的:这里完全看不到“怒涛部”独木舟的踪影,甚至连较大的海鸟都少见,只有一片原始的、略带压抑的宁静。根据老猎人的说法,他们已经成功绕过了“怒涛部”主要活动区域最南端。
在迷宫般的航道中迂回了三天后,前方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开阔的、点缀着若干绿色小岛的水域出现在眼前。老猎人比划着表示,穿过这片岛群,再往东南,就是真正的外海了,距离香料群岛的核心区域又近了一步。
船队在一座有淡水流淌的小岛背风处下锚休整。连续数日精神高度紧张的航行,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周振邦下令,在此休整一日,补充淡水,检查船体,也让向导老猎人休息。
然而,就在这天下午,负责在岛上最高处设立临时了望哨的士兵,发出了意外的信号:在东南方向极远处的外海,似乎观察到了不寻常的帆影!
周振邦立刻登上“定远”号桅盘,举起望远镜。海天交接处,几个微小的白点正在移动,看帆影的形制和移动速度,绝非本地土着的小船,也不同于明军或一般商船的硬帆。
“是西洋软帆……至少三艘,可能更多。”周振邦的心沉了下来。是西班牙人?还是葡萄牙人?他们出现在这个相对偏僻的外海区域,是常规巡逻,还是别有目的?
“通知各船,保持静默,加强隐蔽。没有命令,不得生火,不得发出大的声响。”周振邦迅速下令,“李慕鱼,记录方位、帆影数量、大致航向。沈继祚,带人再仔细检查一遍船只,确保随时可以起航。另外……请费尔南多先生到舱室来一下。”
远处的帆影,像一片阴云,悄然笼罩在刚刚稍得喘息的大明船队上空。南下的航程,在绕过了土着的威胁后,似乎终于要直面它最初的目标——那些横亘在香料群岛与财富之路上的西洋巨舰了。而病榻上的周遇吉关于“军改在士心”的奏报,正飞向紫禁城;乾清宫定下的变革方略,也开始在宣大等边镇悄然推行。帝国的“日月新天”之路,在陆与海、中央与地方、病榻与风浪之间,继续着它波澜壮阔而又步步惊心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