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烽燧袭击后的第五天，一场更大的风雪席卷了宣府西北的草原。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狂风卷着雪粒，抽打得人睁不开眼，三步之外不辨牛马。这样的天气，连最耐寒的草原狼都缩进了洞穴，任何理智的军队都会选择固守营地。
然而，就在这场暴风雪最猖獗的午后，乌兰公主率领着她的十人小队，如同白色幽灵般，出现在了距离宣府镇城西北约六十里的一条季节性河谷——野狐沟的南侧高地上。
他们人和马都披着脏污的白色毛皮，静静地伏在及膝深的雪中，一动不动，几乎与周围的雪丘融为一体。只有乌兰透过一个简陋的、用羊角磨制成的单筒“望筒”，死死盯着沟底那条已被大雪覆盖了大半、却仍能看出车辙痕迹的小路。
“公主，这天气……汉人真的会来？”趴在旁边的巴特尔，声音透过蒙面的厚布传出，有些含糊不清。他的胡须和眉毛上都结满了冰霜。
“会。”乌兰的声音冰冷而肯定，眼睛依旧贴在望筒上，“秃鹫三天前盯上的那支小车队，就是从宣府出来的，往黑石炮方向。他们运的不是普通粮草，箱子不大，但骡马走得很小心，护兵有二十人，都是好手。这种天气，大队人马不会动，但这种要紧的小东西，反而可能趁风雪掩护赶路。”
这是她根据秃鹫小队更早的侦察做出的判断。那支特殊的小车队在宣府城外集结时就被注意到了，虽然箱子盖得严实，但从骡马的蹄印深度和护兵的谨慎程度看，运送的可能是火药、精制铅弹、或者某种易损的军械部件。这样的物资，对前出的黑石炮据点至关重要。风雪固然危险，但也提供了最好的隐蔽。汉人指挥官很可能赌一把，利用恶劣天气将其送达。
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近两个时辰。寒冷像无数根钢针，穿透皮毛，刺入骨髓。有两个年轻战士的脚趾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被同伴用雪狠狠搓揉才缓过来。但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终于，在肆虐的风雪声中，隐约传来了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以及马蹄包裹厚布后沉闷的“噗噗”声。
来了！
乌兰精神一振，轻轻放下望筒。透过漫天飞舞的雪片，可以看到一队长长的黑影，正艰难地在沟底移动。大约七八辆骡车，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前后各有十名左右的骑兵护卫，都穿着厚重的冬装，戴着风帽，低着头抵御风雪。队伍拉得有些长，在这种天气下，保持紧密队形十分困难。
“记住，”乌兰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传入每个伏击者耳中，“第一波箭，射人，先打掉前后护卫的头马。第二波，火箭，射车，尤其是中间那几辆盖得最严实的。不要恋战，抢了东西立刻从北坡撤，秃鹫的人在那边接应。”
她缓缓抽出弓，搭上一支特制的、箭镞格外粗重尖锐的破甲箭。其余九人也无声地做好了准备。
车队缓慢而警惕地前行。领头的明军队正不停地抬头四望，但风雪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视野。车轮不时陷入雪坑，需要人力推搡，队伍不时停顿，更显散乱。
当车队中部几辆骡车完全进入伏击圈下方时，乌兰猛地一挥手！
“嗖嗖嗖——！”
十支利箭几乎同时从高地激射而出，穿透风雪，直扑目标！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居高临下，箭矢的威力倍增。
“噗嗤！” “呃啊——！”
惨叫声瞬间被风雪吞没大半，但队伍前后的明军护卫还是瞬间倒下了四五人，其中包括那名领头的队正，被乌兰一箭射穿了脖颈！受惊的骡马嘶鸣，队伍大乱。
“敌袭！结阵——！” 幸存的一名小旗官声嘶力竭地大喊，剩余的护卫试图向车队中央靠拢，拔出兵刃。
但第二波打击接踵而至！又是十支箭，但这次箭头上绑着浸了油脂的麻絮，已在潜伏时偷偷点燃，此刻在风雪中划出十道暗红色的轨迹，大部分射向了车队中段的骡车油布！
“轰！”“噼啪！”
几辆车的油布被点燃，火焰在风雪中顽强地蔓延开来，引燃了下面的货物！浓烟腾起，更加剧了混乱。一匹受惊的骡子拖着起火的车辆疯狂乱冲，撞倒了旁边的同伴。
“抢！”乌兰厉喝一声，率先从高地滑下，其余人紧随其后，如同扑向猎物的雪豹。
幸存的明军护卫试图抵抗，但在风雪、混乱和来自高处的突袭三重打击下，阵型已散。乌兰根本不与纠缠，弯刀左右劈砍，直扑那几辆尚未起火的、盖得最严实的骡车。巴特尔带人挡住拼命冲过来救援的几名明军士兵，刀光剑影，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
乌兰冲到一辆车前，挥刀砍断捆扎油布的绳索，猛地掀开！里面是整齐码放的木箱，撬开一个，昏暗中可见是一枚枚用油纸包裹的、拳头大小的圆球——实心炮弹！旁边还有几个小些的箱子，打开是封装好的定量火药包。
“搬这些！”乌兰指向炮弹和火药箱。这些东西对缺少重火器的草原骑兵来说意义有限，但对黑石炮的明军却是致命的补给。毁掉或夺走，比杀几十个兵更有价值。
手下两人迅速将几箱炮弹和火药拖下车，捆上早已准备好的备用马匹。另几人则冲向另一辆车，掀开后发现里面是一些金属构件和皮革制品，似乎是某种器械的替换零件，也一并掠走。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从第一波箭袭到抢了物资上马撤离，不超过半刻钟。当更远处的明军后队勉强组织起来，试图包抄时，乌兰的小队已经冲上了北面的山坡，与接应的秃鹫队汇合，迅速消失在越来越猛烈的风雪之中。
留下沟底一片狼藉：燃烧的车辆、倒毙的人马、散落的物资、以及未被夺走但已暴露在风雪中的部分辎重。明军小旗官看着远去的白影和迅速被大雪覆盖的蹄印，面色惨白，他知道，这次护送任务的失败，以及这批紧要物资的损失，意味着什么。
二十里外，一处背风的岩壁下，乌兰的小队短暂停歇。缴获的炮弹和火药被小心包裹，藏在岩缝中，做了标记。那箱零件也被打开检查，似乎是一种弩机或小型投石机的部件，同样暂时隐匿。
“公主，我们杀了他们至少八个人，伤了更多，抢了这些要紧东西，咱们只轻伤两个。”巴特尔兴奋地低语，尽管冻得牙齿打颤。
乌兰靠坐在冰冷的岩石上，缓缓吐出一口白气，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东西是抢了些，但没全毁掉，也没找到我们最想知道的——他们到底在造什么新玩意。”她看着那箱零件，“不过，有这些，拿回去给父汗看看，或许能看出点名堂。”
她更在意的是这次袭击本身。风雪掩护、精准伏击、目标明确、一击即走。这才是草原骑兵该有的打法。不再执着于攻坚拔点，而是像饿狼一样，盯着猎物的薄弱处，有机会就狠狠咬下一口。
“告诉秃鹫和另外一队，这次的路子对了。但汉人不是傻子，吃了亏，一定会改。下次，未必还有这样的风雪，也未必还能轻易找到这样的车队。”乌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走，先回老营地。让大伙好好歇两天，但眼睛不能歇。我要知道，宣府的汉人，接下来会怎么动。”
她翻身上马，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风雪弥漫的南方。这次袭击成功了，但她心中的危机感却更重。她能感觉到，那张无形的铁网，正在收紧。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被彻底网住之前，找到撕破它的方法，或者……成为让持网者不得不松手的那根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