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东吴舰队正逆流而上,船桨划破浑浊的江水,战船如梭般穿行在险滩与礁石之间。
中军楼船的舰首,陆抗按剑而立,江风拂动他玄色的战袍,露出内里精良的细鳞甲。
这位将军面容清癯,目光沉静如深潭,有着与其父陆逊一脉相承的儒将风范,但眉宇间又多了几分经历战火淬炼后的坚毅与果决。
他眺望着西面云雾缭绕的群山,那里是巴蜀的门户,也是他此行的目标——永安。
“将军,建业急报!”亲卫将领快步登上舰首甲板,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陆抗接过,迅速拆阅。信是吴主孙休的亲笔,笔迹略显急促,但内容清晰坚定:
“幼节吾弟:蜀中骤变,刘禅昏聩降魏,四十年汉祚,一朝倾颓。朕闻之扼腕。弟所见极是,曹魏新吞巴蜀,如巨蟒吞象,必难速化。此正我江东趁势取利,拓土强兵之机也!永安锁钥,关乎大江上游,得之则西可图巴蜀余烬,东可固我荆州门户。朕已命武昌、夏口诸军整备,以为弟后援。准卿所请,全力西进!务必抢在魏虏立足未稳之际,夺占永安!若得地利,或可连结蜀中遗忠,共拒强魏,则社稷之幸也!勉之!勉之!”
陆抗阅毕,一直悬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甸甸的责任和紧迫感。
他将密信小心收起,对围拢过来的几位核心将领沉声道:“主上明断,已准我全力攻取永安之策!”
众将闻言,精神无不为一振。
自得知蜀汉灭亡的消息后,整个东吴朝野都弥漫着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孤立感。
唇亡齿寒,独木难支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夺取永安,不仅仅是为了土地城池,更是为了打破这种战略上的窒息感,为江东争得一线生机和主动。
“主上圣明!”
“如此,我军再无后顾之忧!”
陆抗却摇了摇头:“后顾之忧暂解,然前路之险,有增无减。”他转身指向西边。
“蜀汉虽亡,然取蜀者,非曹魏旧将,乃成济也。”
提到这个名字,舰首的气氛为之一凝。
成济,这个数年间如流星般崛起于北方的名字,已随着他助曹髦诛司马昭、平司马望、定关中的事迹传遍天下。
如今,更是以雷霆之势,先破姜维于,后与邓艾联手,不过数月便压降成都,其手段、其谋略、其行动之果决,已令天下侧目。
“成济此人,”陆抗语气凝重。
“行事常出入意表,不循常理。观其用兵,善抚士卒,明察形势,更兼果决狠辣。昔日在潼关,能以弱势兵力拖垮司马望十万大军;在关中,能迅速整合各方,底定雍凉。如今蜀地新附,百事待理,按常理,他当坐镇成都,弹压地方,安抚人心,徐徐图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然以此人之能,岂会不知永安之重?岂会不防我江东趁虚而入?我料此时,成都的命令或许已发往永安,甚至援军已在路上。”
部将皱眉道:“将军是说,成济可能早有防备?那我军急进,岂非正撞其锋?”
“不然。”陆抗摆了摆手。
“纵有成济之命,蜀地新降,政令传递需要时间,人心惶惶,永安守军能得几分成命?士气又能存留几分?此其一。其二,魏军主力分在成都、汉中各处镇压安抚,邓艾部需镇慑降卒,成济手中可直接调动的机动兵力必然有限。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陆抗的声音斩钉截铁:“时间!成败之关键,在于时间!我军必须抢在魏军援兵大举抵达、永安守军稳住阵脚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破城!只要拿下永安,凭借其天险,锁住长江,则进可联络蜀中尚未完全降伏的势力,如南中豪帅、巴东旧将,甚至或许能找到姜维败后散落的部属。如此,或可在蜀地煽风点火,令魏军陷入泥潭,不得安宁,为我江东整军经武、巩固江防,赢得最宝贵的时间!”
他的目光扫过众将,仿佛能点燃他们眼中的火焰:“若运气够好,能在蜀地扶持起一股亲吴或至少是反魏的势力,与之东西呼应,那么未来对抗曹魏,便不再是我江东独木支撑!此乃扭转乾坤之机,稍纵即逝!”
“将军高见!”众将心悦诚服。
“传令全军!”陆抗不再犹豫,厉声道。
“抛弃非必要辎重,只携十日口粮及攻城必备之械!水陆并进,昼夜兼程!水师不顾险滩,全速前进!步卒弃大路,择山间捷径,轻装疾行!务求三日之内,兵临永安城下!”
“另,派出所有细作、使者,携带我之亲笔书信及主上诏命,潜入巴东、江州乃至更西之地,寻找蜀汉旧臣、地方大姓、夷帅豪强!告诉他们,汉室虽亡,江东犹在!孙氏愿与忠义之士共抗强魏,保境安民!凡愿起兵响应、共拒魏虏者,钱财、官职、爵位,江东绝不吝惜!”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东吴这支精心打造的西征军,瞬间进入了最高效也最危险的疾进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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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战舰的桨轮转速提到极致,纤夫在岸上喊着号子,拼命拉拽。
步卒舍弃了沉重的帐篷、多余的粮车,只带着武器、干粮和简单的防雨器具,钻入长江南岸的崎岖山路,身影迅速被云雾和丛林吞没。
陆抗坐回舱中,再次摊开地图,目光在永安及其周边地形上反复逡巡。
“成济你会如何应对?”陆抗低声自语。
“你会派多少援兵?会命令永安守军死守待援,还是另有诡计?”
他深知,自己这次是在与时间赛跑,更是在与那个素未谋面却已名震天下的对手隔空博弈。
他赌的是魏军反应不及,赌的是蜀地人心未附,赌的是自己麾下这支江东精锐的战斗力与执行力。
但同时,他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永安城已有准备,魏军援兵正在逼近。
“无论你有何准备,永安,我必须拿下!”陆抗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
这不仅是为东吴开拓生存空间,不仅是为了践行父亲陆逊“据长江之险,联蜀抗曹”的遗志,更是为了证明,在这天下三分的末世,江东儿郎,仍有擎天之力!
江风更急,战鼓催征。
东吴的舰队与步卒,如同两股决绝的铁流,向着那座决定未来国运的白色城池,汹涌扑去。
江面上,东吴的战旗猎猎作响,仿佛在宣告,这天下之争,远未到尘埃落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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