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玉碎之抉(1 / 1)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刘禅一步步走回到大殿。

与方才逃离时的恍惚踉跄不同,此刻他的步伐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节点上,踏在先祖们呕心沥血建立的基业之上,也踏在自己即将终结的帝王生涯之上。

当他重新出现在大殿门口时,殿内原本低沉的嗡嗡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悲痛的、惶恐的、期盼的、算计的,都聚焦在这位面色苍白却神色肃穆的皇帝身上。

阳光从殿门斜射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孤寂而沉重,仿佛承载着整个蜀汉最后的气运。

刘禅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御座。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过身,双手按在冰冷的御案边缘,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的群臣。

那些熟悉的面孔,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陌生。

他看到了一些老臣眼中的浑浊泪光,看到了更多官员脸上的惶惶不安和急于寻找出路的闪烁眼神。

谯周几乎是立刻出列,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清晰却难掩颤抖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谯周深深一揖,言语迅速而直接,似乎生怕被打断。

“今大势已去,刀兵已临城下,再战无益,徒增杀戮,使蜀中百姓肝脑涂地,陛下何忍?”

他顿了顿,抬头观察刘禅的表情,见皇帝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加快语速,抛出他准备好的说辞:“臣闻,魏将邓艾已明告城下,魏帝曹髦有明诏:若陛下能顺天应人,罢兵息战,开城纳款,必以上宾之礼相待,保陛下爵位,护宗庙安宁,绝不伤成都士民一人。此乃仁德之君所为也!”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更有甚者,臣刚得细作密报,成济在定军山……以大将军之礼,厚葬了姜维!”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连一些原本主战的老臣也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谯周抓住这个机会,语气变得更具说服力:“陛下试想,成济何人?乃曹魏头号大将,亲手击破姜维之人。然其对敌国大将,犹能存此敬意,亲往祭拜,葬于诸葛丞相墓侧。此等气度,岂是残暴不仁之辈?魏帝曹髦所求者乃天下一统,并非屠戮泄愤。陛下若降,非但可保身家性命、宗庙祭祀,蜀中百万生灵亦免遭涂炭!此乃大仁,亦是大智啊,陛下!”

刘禅听着,胸膛微微起伏。谯周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早已松动却不敢正视的那扇门。

厚葬姜维……王侯之礼……不伤无辜……这些条件,对于一个亡国之君而言,已是想象中最好的结局。

他仿佛能看到,如果继续抵抗,成都巷战,烽火连天,伏尸遍地,那些他曾发誓要保护的子民在铁蹄下哀嚎的惨状。

而投降,似乎真的能避免这一切。一种混合着巨大屈辱、无边愧疚,却又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攫住了他。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殿中沉重绝望的空气都吸入肺腑,再化作一声长叹吐出。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有了决断的微光,嘴唇翕动,正准备开口——

“父皇!万万不可!”

一声悲愤到极点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大殿。

北地王刘谌猛地从宗室队列中冲出,他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瞪着谯周,又转向御座上的父亲。

“谯周!汝世受汉恩,位居九卿,安敢在此妖言惑众,劝君父降敌!”刘谌戟指谯周,声音颤抖却铿锵。

“姜维将军战死殉国,尸骨未寒!诸葛丞相、先帝在天之灵正看着我们!成都城高池深,粮草尚可支撑,军民之心未必皆散!只要我们上下一心,据城死守,待敌粮尽,或东吴来援,未必没有转机!怎可未战先怯,将先帝与丞相呕心沥血、九死一生创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他猛地转向刘禅,“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咚咚作响:“父皇!大汉四百年江山,先帝颠沛流离,百折不挠,方有今日之蜀!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保我军北伐之志不堕!如今虽遭挫败,然国魂未灭,民心或可用!儿臣请父皇赐我兵权,儿臣愿率城中敢死之士,背城一战!纵使血染锦江,马革裹尸,也绝不让曹魏逆贼轻窥我大汉宫阙!父皇——!”

刘谌的哭喊声在大殿中回荡,字字泣血,句句含泪。

一些武将和年轻官员受到感染,面露激动之色,蠢蠢欲动。

但更多的人,包括许多重臣,却低下了头,或面露不忍,或眼神躲闪。

刘禅看着跪在下方,额头已见血迹的儿子,心中如同被利刃反复穿刺。

他何尝没有过这样的血气?何尝不想像儿子一样,喊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壮语?刘谌的勇气和忠诚,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决定投降的“怯懦”与“现实”,让他既感欣慰——刘氏子孙尚有血性,又觉无比刺痛——正是这份血性,可能将更多人拖入死地。

他慢慢走下御阶,走到刘谌面前,伸手想要扶起儿子,声音疲惫而沙哑:“谌儿,你的心,父皇知道。你的忠勇,父皇……甚慰。”

刘谌抬起头,眼中燃起希望:“父皇!”

刘禅却摇了摇头,那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有千钧之力:“可你告诉朕,谁可领兵?姜伯约已逝,诸葛思远……已降。成都城中,尚有多少可战之兵?这些兵,听朕调遣吗?”

他的目光扫过殿中几位掌握成都部分卫戍兵权的将领和代表本地大族的官员,那些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纷纷低头或移开视线。

刘禅心中一片冰凉,他早就知道,真正的精锐早已随姜维北伐殆尽,交给诸葛瞻的已是最后能直接掌控的力量。

如今城中兵马,多与本地大族利益纠缠,他们或许会为保卫自己的家产而战,但绝不会为了他刘禅的皇位、为了那渺茫的“汉室复兴”而拼死到底。

甚至,他们可能早就暗中与城外的邓艾,或是益州本地的野心家有了联络。

他重新看向儿子,语气变得更加沉痛,也更为冷酷现实:“北伐多年,我蜀中多少好儿郎埋骨他乡?葭萌关、剑阁、阴平……处处是坟茔!他们的父母妻儿,还在等着或许永远回不来的亲人。朕……朕真的不忍心,再让成都的子弟,为了一个注定无望的结局,去做无谓的牺牲了。”

“父皇!这不是无谓!”刘谌急声道,抓住刘禅的衣角。

“这是气节!是信念!当年先帝败当阳,走夏口,势孤力穷,何曾言弃?”

“正因先帝经历过,朕才知道那有多苦!多难!”刘禅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已久的痛苦和决绝。

“正因相父殚精竭虑,朕才知道这江山维系之不易!也正因知道不易,朕才不能让它最后的结局,是满城焦土,是十室九空!谌儿,你告诉朕,若朕依你之言,紧闭城门,驱使兵民上城死守。能守几日?十日?一月?然后呢?成济大军一到,内外夹攻,城破之后,按照魏军惯例,抵抗之城,难免屠戮。那时,你我父子死则死矣,可这满城文武、将士、百姓何辜?你要让他们为我们刘家的江山陪葬吗?”

刘禅的质问,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刘谌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面对父亲描述的那种惨烈结局,任何关于气节和信念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眼中炽热的火焰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灰烬。

“朕是大汉皇帝,”刘禅转过身,不再看儿子惨白的脸,声音恢复了平静,那是一种心死之后的平静。

“朕有守土之责,更有保境安民之责。当守土与安民不可兼得时……朕,选择安民。”

他看向早已等待在侧的黄皓,以及殿中那些明显松了口气的官员,一字一句,清晰地下达了他身为大汉皇帝,或许也是最后一道重要的旨意:

“传朕旨意:起草降表。打开成都城门……迎魏军入城。举国……归附。”

“父皇——!!!”刘谌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绝望至极的嘶喊,猛地站起身,却被两旁的侍卫牢牢按住。

刘禅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到极点:“带北地王下去……好生看顾,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门一步。”

“刘禅!你愧对先帝!愧对丞相!愧对大汉列祖列宗——!”刘谌被强行拖出大殿的哭骂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宫殿深处,只留下无尽的悲愤与苍凉,萦绕在昭德殿的每一根梁柱之间。

刘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灵魂的雕像。

殿外,铅灰色的云层似乎压得更低了,一场冬雪,仿佛即将落下,覆盖这即将改换旗帜的城池,也覆盖这段四十多年国祚的、充满挣扎与遗憾的岁月。

投降的决定已经做出,一个时代,在皇帝平静而绝望的话语中,悄然落幕。

剩下的,只是执行这决定时,那无法回避的、最后的屈辱流程。

刘禅知道,从此刻起,“后主”这两个字,将永远与“投降”联系在一起,刻在青史之上,任后人评说。

他所能希冀的,或许仅仅是史官能在记载这一切时,稍许提及他做出这个决定时,那万般无奈之下,一丝保全生灵的微末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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