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上。
李文忠、常遇春,包括邓愈、傅友德,以及兵部尚书陈亮都在其中,朱元璋今日要二议倭寇清剿之事。
按说,今日这桩大事,统管兵部的胡翊也该在这里才对,但放眼望去,哪里有他的身影?
李文忠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陛下,既议兵事,为何不见驸马到来?”
朱元璋心下不悦的很,拿眼睛把外甥兼义子一瞪,李文忠当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没了声音。
“他又不通兵事,当初在你营中时,也全靠你们这帮能征善战之人把功劳喂到嘴边,咱岂会不知?”
众人心里听着这句话,都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你一个老丈人,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在这儿揭女婿的短,一点面子都不留。
哪儿有这样做事的?
但大家都不好意思明说,唯有傅友德不顾及这些,还是为胡翊辩解了一通。
“上位,我曾与驸马共同追击过扩廓,倒觉得骑马也没有那样不堪,若经锻炼,将来至少是一将才。”
朱元璋望着这位老兄弟。
到底是新回京来的,一路上风尘仆仆,在外几年辛劳得很。
念头及此,他终于是遏制怒意,罕见的没有在此事上紧咬着不放,而是开口说起了正题:“好了,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商量商量怎么对付倭寇的事。”
他也是明说起来。
“这些倭寇们来无影、去无踪,颇有些象元人骑兵。
可元人骑兵有长城阻挡,轻易不会突破防线进来,这些倭寇们则不然。
一则海岸线比咱们与元人交界要长,二来咱们无法在海上修建另一条长城阻拦他们。
这些人还神出鬼没,单兵战斗力又强悍,咱们对付起来颇为吃力,常常以数倍人马围攻对方,结果咱们的战损是人家的十几倍,你们说咋整?”
一说到此处,老朱便额外又看了一眼李文忠,对他不久前献上的征缴倭寇之策十分不满。
“叫你们来,就是要好好议议这事儿,今日没有外人,有啥就给咱说啥,谁先开口呢?”
朱元璋第一个点名的是邓愈,因他曾带兵在南方打过仗,是所有人里面经验最多的。
邓愈略一思索后,称赞道:“陛下所说,倭寇与元人们很象,确实也是如此。
只不过,沿海线长,咱们无法再建一座长城,且长城只能阻挡草原上的战马,也无法阻止这些乘船而来的倭寇们。
故而,臣认为长城不可建,但烽火台必须建。
有了烽火台,则可以互相传讯,确定倭寇位置。不然咱们两千大军分成几路去搜寻倭寇,沿途的给养是个大问题,又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找,只会空耗力气。
咱们的兵卒都已然找到疲累不堪了,人家倭寇是守株待兔,又碰上的是咱们的分散兵力,自然占据上风,当然也就打不过了。”
邓愈这个话,确实给众人都打开了思路。
一旦有了烽火台,从几十里外就可以迅速传信,如此一来倭寇的下落就有了。
这就无需再分兵去找寻,徒增消耗。
聚集兵马直接杀过去,又能避免分兵之累,则明军们的战斗力也就上去了。
有邓愈打开这个思路,傅友德当即说道:“上位,烽火台是个好主意,那就可以在沿海附近建筑堡垒,堡垒之上再置一烽火台。
有堡垒护身,咱们只需少量兵卒就可拖住倭寇,令他们不敢大举进犯。”
听到这一策,朱元璋激动的直拍巴掌,叫了声好。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啊!”
“一个堡垒上不用太多人,十来个就够。
堡垒隔几里十里就建一个,倭寇们若是来了,定然有所顾忌。
他们若放任这些堡垒不管,烽火点燃,大军奔赴而来,后路又被这些堡垒兵们切断,必定是有去无回。
若他们要拔除堡垒,则易守难攻,倭寇大都是百十人登陆沿海,他们还未拿下堡垒,咱们的大军就已经杀到了!”
“端的是个好主意啊!”
这话还真不假。
既然有了堡垒,常遇春又提议在多少堡垒身后,筑一座小城。
这样一来,既能维持堡垒物资充足,又能以最快的速度响应出兵。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对付倭寇的办法还真就给搞出来了。
事实上,终老朱这一朝,对付倭寇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全程以防守为主,虽然被动,对于倭寇的杀伤极少,但却有效阻止了这些倭寇们进入内地抢掠。
这法子是比较好用的,唯独是从筑堡垒到筑城,所需要的花费甚巨,日后还要进行维护。
这样一来,造价就大了。
但很显然,在想不出戚继光治倭的方法之前,这样的法子,也是最稳妥的了。
朱元璋有了主意后,就更加得意,不由是小声咕哝起来:“保儿先前说胡翊有什么治倭妙法,还说是个什么绝妙的好主意?
哼,要想与倭寇死战,只能大练兵卒战力,进一步依托城防、堡垒来守,他连东南沿海都没去过,如同个白面秀才,又哪里懂得这些呢?”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朱元璋对这位女婿最近有很多非议,自然也就不好再开□为胡翊说情了。
就连李文忠都张不开这个口,可想而知。
从武英殿出来时,常遇春他们几个拉住了李文忠,都对胡翊的近况颇为关心。
“保儿啊,我们这几位叔叔们一同问问你,驸马近来可还好吧?”
李文忠这时也是皱起眉来了。
“妹夫这回确实激怒了陛下,说句实话,连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文忠心里其实想过,要是再继续闹腾起来,那就到后宫去求求马皇后。
再看这里的一众人物,从常遇春、邓愈,再到傅友德,几人都受过胡翊的恩惠,对于恩人的事自然更加之心。
一旦有什么问题,这些人肯定都会站在胡翊身后,为他说话的。
而此时的胡翊,似乎也已经想通了,朱家的天下又不是胡家的天下,朱元璋爱怎么作就怎么作吧。
抛开责任,则一身轻松。
北平府。
面对昌平县受灾一事,范常在两难之中,最终答应出城赈灾。
但检校们还未联系上徐达,不知此去是否能够顺利?
明知道这是对方设的局,但是没有办法,还好刘基从一开始就打了个预防针,说动朱元璋派了上百名检校来到北平府提前埋伏。
那现在,就唯有动用所有的检校护身,期望在此次“赈灾”中活得一命,又不留下任何把柄被人攻讦。
在动身之前,范常暗中指使两名检校,连夜回京,把这里查到的所有罪证全部送出去。
他紧紧叮嘱道:“北平府新政能否落地,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能否清除,此行可就全看你们的了。”
这两名检校立即动身启程。
但在暗中,王通判与蔡同知,已经封锁了这里所有出入信道。
出行之前,这二人也在做最后的盘算。
“此次将咱们四家阴养的黑水旗死士抽调,只要调开府兵,范常必死。
只要他死后,营造落水救人的场面,就可以确保无虞了。
蔡中询问道:“冒充知府之人,找好了吗?”
王崇义大笑道:“放心吧,此人浑号叫翻江龙,乃是个水性极佳的汉子。
范常死后,咱们叫他穿上知府官衣在激流中救人,再被大水冲去,再叫一于百姓们亲眼目睹。
到时只需在下游截获这翻江龙,将其诛杀后掩埋,谁人知道救人的乃是个假范常?
朝廷即便想要降下罪来,有那么多的百姓亲眼目睹,是他这位知府大人亲自下河救人去的,又与咱们有何相干?
如此布置,你我不都逃过一劫,浑身不沾半点责任了吗?”
蔡中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激动不已。
“对了,那徐达现在如何了?”
“徐达还在三百里外呢,不出意外,右丞相明日才粮尽退军。
等徐达与孙兴祖赶回来时,范常的尸首都凉了好几天了。”
这二人自以为做的是万无一失。
他们却忽略了,徐达这种能统领一军兵马之人,又怎会是酒囊饭袋?
实际上,早在两日之前,徐达已经亲率一支人马暗中潜回,此时距离北平城已经极近了。
这个季节,正是草原上牧草汁水最足的时候,也是刚刚渡过寒冬,草原上战马恢复元气的时候。
扩廓领着一帮瘦马,如何能够打仗?
徐达仅用几日,就看出扩廓手中乃是疑兵,不足为虑。
他令孙兴祖也布下疑兵,与扩廓相持,同时得知范常遇刺的消息后,马不停蹄带着人马往回赶去。
其实早在前两日下毒不成了,王崇义他们就动过围攻府衙,杀死知府的念头o
但转念一想,北平城外不远,便有一个驻守此地的大营,府城出了此等大事,必定会惊动他们。
故而才放弃此策。
先前检校们察觉到有人可能要围攻府衙,这还真不是无稽之谈,只是最后这些疯子们放弃行事罢了。
便在不久后,一行人前来相请。
“知府大人,昌平县温榆河下游遭灾严重,大半民田都被淹了,咱们不如先到那里去看看吧。”
“本府也有此打算,不过既是赈灾,我要到北平府城外的军营中去说说,请这些兵卒与本府一同去赈灾,也好帮百姓们解难。”
范常此言一出,底下几人脸色一变。
知府大人现在去见城外驻守的军马?
这是何意?
莫非他已经猜到,自己等人要对他行不轨之事?
这时候,众人都上来劝说。
“知府大人,残元兵马突临边界,徐帅与孙大将都已领兵前去抵御了,留在北平的这支人马不过千馀人,还要承担驻守北平之重任,万一元兵突袭北平又该如何是好?”
兵司的司主刚刚说完,蔡中这个同知也过来劝道:“知府大人,驻兵调动要靠兵部与大都督府手令,咱们当地府衙无权过问啊,您这样去说,只恐还要被参一个越权擅事,咱们是吃力不讨好啊!”
范常心道一声,到底是你们怕了,还是你们几个真的在为我着想?
他却是坚持道:“本府一片为民之心,救灾之事本就人员不足,我自当前去说服。
成与不成,都不眈误走这一趟。”
这话说的厉害,搞的所有人都不好再劝阻。
这又是在府城之中,也只能任由范常去做了。
范常当然是搬不来救兵的,但北平府城外的驻军虽不受当地官员调度,却可以用来传信。
范常当即找到负责此地的一个千户,将求救的亲笔书信给到对方,请送至徐达处,信中还提到此去“赈灾”的详细地点。
他可不是去调兵的,只不过是留信罢了。
现在身处虎口,任何一点可能,都能改变自己的处境。
待范常回来后,王崇义他们虽然看在眼里,怀疑在心中,但那些驻兵可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了的,好在是范常依旧只带着两名护卫就与他们上路了,并未引起多少怀疑。
这一路上,兜兜转转。
从府城到沙河镇,其间不过才五十里路,但就在各种耽搁和辗转之间,天色逐渐可就来到了下午。
府兵们在不断的摊派之中,添加了救灾的队列,逐渐跟随的人员越来越少。
范常举目望去,只见民间被淹者甚多,百姓们受灾后皆面露绝望之色,眼泪涟涟。
这一幅民间疾苦,远远地一眼望不到尽头,若真是人为造成的灾祸,做下这些事情的人可当真都是畜牲!
正在感慨之时,王通判过来躬身请示道:“知府大人,请您到前方去看看即将开设的粥棚,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范常心中留着心眼呢,可即便如此,当他们策马越过洼地,走到无人之处时,依旧还是中了招。
此时此刻,主崇义与身后的一干官员们,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府兵们也已经远远地退却不见,只留下他们几个骑快马在林中飞驰。
“吁————”
当马匹停下来时,这条宽阔的官道上安静的出奇,一人皆无。
却在突然之间,从林中四面八方响起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黑衣人突然如潮水般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