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大悲的山神把周家娃子医好之后,‘神水’就一天天见底了!”
大祭司脸色涨红,眼中翻腾着怒意,那怒意底下,却隐隐流动着一丝贪婪。
“要是‘神水’没了,病没得治,田又变回原来那副贫瘠样子,咱们村子可就全完了!”大祭司的嗓门越来越高,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别这么慌。”村长还是不紧不慢,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生了病可以请郎中瞧。至于田地,我听电视里讲,城里卖一种叫……叫啥,‘金坷垃’的东西,下地里炕土还肥——人是活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说得轻巧!”大祭司几乎要跳起来,胡子气得直颤。
“急啥子嘛。说不定过两天,‘神水’自己又涨回来了。”村长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淡然,“走一步,看一步噻。”
大祭司摔门而去后,村长独自坐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后,他提起一只旧木壶,独自摸黑爬上了山。
他将那壶盛满漆黑“神水”的木壶,悄悄藏在了“神树”底下树洞中的神像背后。
“大慈大悲的山神大人,您是生气了吗?对我们失望了吗?……我们,果然不该这么仰靠山神大人您的神通……”
…………
两天后。
凌晨四点,“神水”彻底干涸。大祭司趁着夜深人静,将最后一点“神水”捧起,贪婪饮尽。
四点十分,大祭司跌跌撞撞翻进离镇石最近那户人家的院子。对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屋主发起攻击。
并将其残忍杀害。
屋主妻子的尖叫划破夜空,惊醒了邻近沉睡的村民。人们闻声赶来,合力制服了状若疯虎的大祭司,并从地上抢回了那具被砖石砸地血肉模糊的尸体。
四点四十,最初接触到大祭司的几名村民,开始出现与他相似的发狂迹象,嘶吼着扑向周围的乡亲。
五点二十,死亡人数攀升至十人,另有七名村民双目赤红,理智尽失。
五点二十五,村长向随云观拨去求救电话,派放牛娃刘长善火速前去接应。同时,他组织村中尚存理智的男子,试图围堵那些发狂的村民。
五点四十,死亡人数已达三十人。
发狂的瘟疫持续扩散,所有近日饮下“神水”的村民,接连陷入疯狂。
五点五十,随云宗脚程最快的几名内院弟子率先赶到,与发狂的村民接触。他们立刻着手疏散尚未发病的村民,并奋力抵御发狂者的攻击。
六点十分,正在被疏散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惨叫——原本正常的村民之中,也开始出现失去理智的患者。
伤亡仍在扩大。
六点十五,随云观观主率领大批弟子赶到。此时,先期抵达的内院弟子已有三人丧生。
当随云观众人到达时,除了远离村庄的刘长善,视线所及的所有村民,竟已全部丧失理智。
在观主术法的庇护下,随云宗弟子们冲入村庄,奋力制住了数十名发狂的村民。
六点三十,村庄主要道路的地面上,毫无征兆地涌现出粘稠的黑色不明液体。
六点五十,观主的术法因不明原因骤然失效,所有随云宗弟子被迫撤出村庄。村内剩余的发狂村民,开始陷入自残与相互厮杀的恐怖循环。
八点三十,开始下雨。
未知的黑色粘液随雨水急速蔓延,退至村外围的随云观众人,被迫再次后退,一直撤到村外的山腰处。
九点三十,符绫率领数名随云弟子,毅然冲入已成地狱的村庄。
十点,符绫随身携带的符箓即将用尽,跟随她的弟子们先行撤出。
十点三十,符绫发现了已经丧生的周家寡妇,并在她用身体挡住的地窖中,找到了蜷缩着的周山。
五分钟后,符绫带着周山,艰难地离开了村庄。
自始至终,周山没有出现任何发狂的迹象。
下午两点,雨势骤然加大。
下午三点,村庄深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随云观观主与符绫一同前往查探。三十分钟后,两人带回了见习魔法少女卞诗云、精灵逸尘,以及被精灵力量控制的陷入癫狂的卞诗礼。
…………
傍晚七点四十,村庄中,再无任何一个的幸存者。
为防止这未知的恐怖症状的扩散,随云观观主最终决定,将这一切,连同整个村庄,永远掩埋于倾覆的山石之下。
…………
单乾梁一手提着风灯,一手紧握长剑,脚步匆匆地赶往道观前门。
他刚才还在灯下钻研那本古书,眼看就要翻到最后的关键处,前门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崩塌般的巨响,彻底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从中听出了符绫攻击独有的声响。
“真是……这些秽物,挑这深更半夜来找茬么?”
单乾梁低声咒骂了一句,手心微微出汗,将剑柄攥得更紧。
随云观虽是武观,可他单乾梁却非武道——如今观里,就数他学问最渊博,也数他武功最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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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躲在一旁袖手旁观——
等他赶到前门时,正看见周山与卞诗礼眉心的符箓缓缓焚化,化作细碎的光点。
而将他们紧紧缠绕束缚的,是数条蠕动的漆黑触腕。触腕的来源,正是周山身后那个陌生的女子。
她姿态静谧,面容却让单乾梁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提灯而来的单乾梁,轻轻眨了眨眼,朝他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下一秒。那神秘女子的身躯竟开始如同蜡一般融化,化为漆黑的泥浆。
束缚众人的触腕也急速萎缩,缩回地面上一滩正在扩大的泥潭,并与之一同快速干涸、板结。
不过几个呼吸,原地只剩下一块排球大小的、沥青般的黑色硬块,静静地躺在周山脚边。周山则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单乾梁强压心悸,提剑快步上前。
“别过来!”符绫厉声喝止,迅速拾起掉落在脚边的长剑,警惕的目光牢牢锁定周山,以及他身旁那块诡异的黑石。
“……前辈,”缀雪海棠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周山好像恢复清醒了,他身上已经感觉不到恶意……”她转而望向那块黑石,“而另一个意识……虽然还存在,但似乎陷入了沉睡,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就是刚才那个“借用”了她们以太的意识吗?
“刚才那家伙,和之前攻击我和圳鎏的怪物很像!”璨芯天使紧接着说道,“但是……感觉又有些不太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诗礼!周山!”符绫猛地回过神来,焦急地呼唤两人的名字。
“我没事……师傅。”卞诗礼扶着额角,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平复脑海中的翻腾。
“……师傅,师兄……”
另一边,传来一声颤抖的、带着哽咽的呼唤。周山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而茫然,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众人,仿佛大梦初醒。
…………
“……你们,全都想起来了?”单乾梁表情凝重,沉声问道。摇曳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让气氛显得更加沉重。
“是的,师叔。”卞诗礼坐在一旁,脸色同样沉重。他颔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师祖当年为我们封锁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你们师祖,是怕那段经历对你们伤害太深,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单乾梁的声音低沉,“他是为了你们好。”
“我明白,师叔。”卞诗礼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弟子也明白。”
周山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从进屋起,他就一直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未曾抬起。
“周山,你先起来。”符绫看着心疼,语气软了下来,“你也是被邪物乱了心神,并非本意。”
“不,弟子犯下的错,万死不足惜。”周山依旧长跪不起,肩膀微微颤抖。
一切都记起来了——那些发狂的乡亲,将他藏进地窖后用身体挡住入口的母亲,还有将他从地狱中带走的师傅……
随云观的师傅们没有害死任何人,他之前所以为的“真相”,不过是记忆碎片拼凑出的残酷谎言。
他失去理智是真的,可在此之前,他的怀疑,他的仇恨,他的失控也都是真的。
愧疚让他抬不起头。
“……齐平。”符绫蹙紧眉头,向齐平使了个眼色。齐平会意,上前一步,像拎起一只小狗般,不由分说地将周山从地上扽了起来。
周山脸上涕泪纵横,脸花的见不了人。
符绫默然无语,只是拿起一旁的布巾,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当年,随云观明明已经竭尽全力赶去,却终究没能多救下哪怕一个人。这始终是符绫他们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先着眼当下吧,”单乾梁打破了沉默,“那个神秘女子,究竟是谁?”
“之前几次袭击的元凶,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顾盼儿接口道,表情有些纠结,“但是……那个家伙的敌意,比刚才这位强烈太多了。”
“……她是山神。”周山忽然喃喃出声。
“山神……”顾盼儿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可之前攻击你和圳鎏的怪物,也是你的‘山神’召唤出来的哦!”
“不!不一样!”周山猛地摇头,眼神里带着执拗的笃信,“她们和山神大人不一样……山神大人,一直很温柔。”
他抬起头,眼中泛起回忆的光泽,“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是山神大人治好了我所有的病痛,给了我如今这副身体……”
他现在明白了,这位山神或许也是被封印在山下的异界怪物之一——但他内心深处仍坚信,山神和其他那些怪物,是不同的。
“山神,只特指刚才那位。其他的……不是她。”
“顾盼儿,你之前不是推测,那些怪物可能存在不同的立场吗?”尹知秋轻声提醒,“比如那个‘惧’。”
“而这位把周山带到随云观,是为了用我们的以太,帮周山恢复正常?”顾盼儿表情复杂,“让周山不正常的……难道不是她?”
“恐怕不是。”符绫摇摇头,目光落在一旁纹丝不动的黑色石块上,“我猜,阿山应该和圳鎏一样,在先前被袭击时,就被另一个怪物动了手脚……只是阿山不一样。”
“……是因为阿山的身体,被这位‘山神’改造过,所以没有立刻表现出异样?”尹知秋顺着她的思路推测道。
“嗯,很有可能。”
至于当年那场惨剧的源头……是否就是如今,与众人为敌的那几个怪物?
众人身后,卞诗礼一直沉默着。
他也想起了一切。
自从来到随云观后,自己和姐姐的关系越来越僵……潜意识里,自己一直在躲避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躲避姐姐的原因怎么也想不起。像是有一股无端的愧疚和幽怨,在不断疏远他和姐姐。
现在他想起来原因了……
“怪物之中存在可能并非敌人的个体,这个发现至关重要。”符绫总结道,目光锐利,“知秋仍然能感知到这位‘山神’的意识存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她。”
“山神……”单乾梁盯着那块黑石,陷入沉思。
……他刚才研读的古籍中,确实记载着与这位“山神”特征相似的生物。
然而,书中所载之物,似乎并没有这般智慧……
“嗯?!”尹知秋忽然将注意力从桌上的黑石移开,猛地转向窗外。仅仅片刻,强烈的恐慌骤然攫住了她的心神——
毫无预兆地,她朝着窗外发动了魔法,将屋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秒。
“知秋?”符绫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关切与警惕,“怎么了?”
“……那边,”尹知秋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手指向窗外遥远的黑暗,“好远的地方……距离我们最远的那个阵眼,刚刚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其庞大的恶意!……有很多魔物,从那里涌出来了!”
——距离随云观最远的阵眼,最靠近城镇的那个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