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之前。
天色迟暮,日落西山,黯蓝的天幕缓缓铺展,将最后一缕残阳余晖也温柔吞没。繁星渐次浮现,在头顶无声闪烁。
山间村落的灯火今夜没有再亮起,随云观里的光也比往日稀疏大半,仅存的几盏孤灯点缀在浓墨般的山影中,格外寂寥。
符绫手持一盏灯笼,独自立于崖畔。
今日无事发生。
可她紧蹙的眉心却没有半分舒展——符绫另一只手中,托着卜算吉凶的算子。可无论她如何推演,木盘之上,卦象皆是一片沉郁凶兆。
早晚会出事的。
符绫无声轻叹,将算子收回怀中。
“前辈。”身后传来顾盼儿的声音。她推着尹知秋缓缓靠近。尹知秋握着手电,光线柔和地落在脚边,“天晚了,回房休息吧。”
“这两天符绫前辈一直没怎么好好休息。”尹知秋轻声补充。
“……嗯,好。”
三人转身,徐步离开崖边。
“前辈是在担心吗?”
“嗯。”符绫颔首,“始终想不明白,阵下的秽物究竟有什么图谋……按盼儿所见,它们有灵智,恐怕远比只知破坏的魔物更难对付。”
尹知秋闻言,眉间缠满忧色。
眼下顾盼儿的以太仍未恢复,她担心,她们二人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了符绫的累赘。
若是能再得到一些那种神奇的糖果……
“前辈,观里现在还有那种能补充以太的糖吗?”尹知秋试探着问。
——想来应该没有了吧,否则之前战斗时,符绫前辈也不会那般吃力。
“……补充以太?”符绫眼中掠过一丝惊诧,“这事观里都没几人知晓,你们居然知道?”
“欸?”尹知秋一怔。
这难道是什么秘密吗?
明明都送给身为客人的小鐷了……
“那是师尊以极复杂的术法炼成的东西……可惜他尚未将详细的术法传给我们,便一病不起。”符绫轻叹一声,“乾梁曾尝试破解重现,可炼出的成品远不如师尊所制的稳定……附有相当大的副作用。”
副作用?
顾盼儿与尹知秋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她们服用时,并未感受到什么异样。
况且……若是单乾梁将糖交给小鐷,以他的年纪,似乎不至于被称作“道士爷爷”。
“不过你们这一提,乾梁炼的那些丹,或许真能当作最后的手段……话说回来,你们究竟是从何处知道这件事的?”符绫回过神来,追问道。
尹知秋略作思索,刚欲开口——
符绫眼神倏然锐利,如刀锋般射向山门方向的深沉黑暗,同时抬手示意两人安静。
此处是随云观前门的广场。
此刻,尹知秋也察觉到了——观门入口那片浓稠的漆黑里,似有两道身影正缓慢移动。
“谁在那儿?!”符绫厉声喝问。尹知秋立即将手电光柱扫向那个方向。
“师、师父……”
光线照亮了一高一矮两人。高个的那位脸上写满疲惫与局促,还有无法掩饰的愧疚。
“齐平?!诗礼?!”看清来人,符绫脸上的警惕瞬间转为震惊,“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不是该去镇上吗?!”
“……师父!弟子该死!把周山师弟弄丢了!”齐平将头深深埋下,声音发颤。
他全然不敢与符绫对视,魁梧的身躯仿佛也佝偻了几分。
“……周山?”符绫脚下一软,“周山他怎么……丢了是什么意思?”
“下午车来接人时,才发现周山不见了。我和诗礼找遍了四周,都没见着他的踪影。”齐平的话语里浸满了自责。
“他——你们——”符绫脸色骤然铁青,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偏偏是这种时候!我去找——”
“前辈!”尹知秋一把拉住符绫手腕,“眼下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样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是——!”
“夜色太深,地形复杂,现在去找人反而危险!”
“嘁!”符绫紧咬牙关,再度看向齐平,“周山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似乎,从他醒过来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齐平略作回想,低声答道。
“醒过来之后?”符绫闻言一怔。周山苏醒时的状态确实有些异样,可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偏偏是这种时候……”符绫攥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师父。”卞诗礼此时轻声开口,“现在林子里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正是因此,我和大师兄才决定先回来……等天亮了再去找周山吧。阿山对山里的环境最熟悉,应当不会出事的。”
“师父,今晚我来守夜,说不定……等下他就自己回来了。”齐平抬起头,眼中带着恳切。
符绫眉头深锁,进退两难。
“先去休息吧,前辈。”尹知秋轻轻拉了拉符绫的衣袖,“我会留意山中动静的,若有魔物出现……”
尹知秋的话戛然而止——入口处,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灯光应声移去,只见周山正低着头,一步步走进观中。
“!周山!”齐平猛地转身,“你跑哪儿去了?!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齐平与卞诗礼当即朝他跑去,符绫也正欲上前。
“等等!”尹知秋却在此刻厉声喝止,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迫,“别靠近他!”
尹知秋神色凝重,如临大敌。顾盼儿最先会意,低唤一声:“[奇想]!”
数盏强光射灯凭空亮起,将原本被黑暗吞噬的广场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皆是一惊——只见周山脚下的地面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仿佛他的影子拥有了生命,正不断扭曲、膨胀!
齐平与卞诗礼疾步后撤,先前的担忧瞬间被惊愕与警惕取代。
“你是谁?!”符绫喝问,声线紧绷,“是周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周山缓缓抬起头,脸上毫无平日的嬉笑之色,只剩一片沉郁的凝重。
“师父。”他躬身拱手,向符绫郑重一揖,“师父,是我。”
“周山?”符绫眼中的惊疑并未消退,“你这是怎么回事?”
周山直起身,沉默地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每一个人。
“师父,弟子想问一些事。”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
“周山!师父在问你话!”齐平感受到周山似和平时大相径庭,厉声喝道,“不要答非所问!”
“入观之前,我似乎缺失了一段记忆。与我一同入观的长善,还有诗云诗礼,仿佛也是如此……但现在,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周山全然无视了齐平的斥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此言一出,齐平与符绫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周山!你想说什么!”齐平快步上前,声调陡然拔高,似乎想强行打断他。
“师兄,闭嘴!”
周山脚下的黑影骤然沸腾!数条漆黑的触腕破土而出,如活蛇般盘绕在他周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惊得齐平踉跄倒退。
齐平的表情彻底阴沉下来,眼底翻涌着难以压抑的怒意。
“大师兄在我入观之前,就已随师父修行多年……也就是说,大师兄对我曾经居住的村子所发生的事,也是知情的,对吗?”
齐平浑身一颤,面色愈发难看。
“看大师兄和师父的反应……看来我想起来的,都是真的了?”周山的声音渐渐麻木、空洞。
“……阿山?你在做什么呀?”卞诗礼的声音微微发抖,“你身边那些东西很危险!快、快过来,大家会保护你的……”
“呵,诗礼。”周山脸上浮现一抹深切的悲凉,他闭上眼,轻轻摇头,“我们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啊。”
“阿山,你到底在说什么?”卞诗礼拧紧了眉。
“我们的村子,根本不是毁于泥石流。”周山睁开眼,目光如炬,直直刺向符绫,“我们的家,我们的爹娘,邻里的叔伯姨婶……才不是被天灾带走的——是随云观,是师祖,是师父师叔师姑他们……用术法,移山倒海,将我们的一切,生生埋在了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