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昏迷的第六个小时,耿炎差点把秦墨揍了。
“你说什么玩意儿?龙三的规则碎片把铁蒺藜‘污染’了?!”耿炎揪着秦墨的衣领,眼睛通红,“那三百六十个铁脊现在到处乱窜!王德发他闺女昨天刚种的一小片番茄苗,今早全被踩成泥了!”
秦墨推了推眼镜,手里的平板屏幕上是铁脊的实时移动轨迹——三百六十个光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农场地图上乱转,有的在撞围墙,有的在刨坑,还有三个正绕着巨树转圈,已经转了四十七圈。
“不是污染,是规则适配不良。”秦墨声音干涩,“龙三的规则太杂,铁蒺藜的基因序列吸收不了全部,那些消化不掉的多余规则碎片就堆积在能量核心,导致它们呃,‘逻辑混乱’。”
“逻辑?”刀疤强凑过来,“这铁疙瘩还有逻辑?”
“有。”李守田在旁边调出数据流,“每株铁脊的‘思维’相当于三岁小孩,能识别敌我,能执行简单命令,但现在脑子里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规则记忆——龙三千年前的战斗片段、审判庭的净化程序碎片、甚至还有老大种地时的碎碎念——全混在一起,不疯才怪。”
璇玑盯着监控画面,突然开口:“它们在找东西。”
“什么?”
“你们看轨迹。”璇玑把地图放大,“虽然乱,但所有铁脊的移动都有一个共同趋势——朝晴湖方向。哪怕绕路、撞墙、刨坑,最终都会调整方向,往湖那边靠。”
画面里,一株铁脊正用根须触手“爬”过东墙废墟——昨晚被流寇剪断那段还没修好。它爬得很笨拙,中途还摔了一跤,金属茎干砸地上发出“哐当”巨响。但它爬起来后,继续朝晴湖挪。
“湖里有什么?”耿炎问。
“龙三。”沈青禾小声说,“它们想回‘母体’身边。”
控制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角落行军床——苏晴还昏迷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沈青禾每隔半小时给她灌一次萝卜汁,但效果有限。生机燎原界的连接彻底断了,现在连翠绿果实的残渣都化成灰了。
“苏姐不醒,没人能控制铁脊。”刀疤强抓了抓头发,“再这么乱下去,不用审判庭打,咱们自己家就得被这群铁疙瘩拆了。”
“那就让它们去晴湖。”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众人猛地转头。
苏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试图撑起身子。沈青禾赶紧扶她。
“苏姐!你——”
“我没事。”苏晴咳嗽两声,嘴角渗出一丝血——暗金色的,带着秩序规则的微光,“铁脊想找龙三,就让它们找。但别让它们直接下湖龙三现在受不起折腾。”
她看向秦墨:“在湖边挖三百六十个坑,按根网节点位置排布,让铁脊一棵占一个坑。坑里灌满晴湖水,再混三斤巨树掉下来的落叶。”
“这能干嘛?”耿炎愣住。
“模拟子宫。”苏晴声音很轻,“湖水里有龙三的规则残留,巨树叶有老大的生机印记。铁脊扎进去,能慢慢消化那些多余的规则碎片,同时形成新的‘共生循环’。”
她顿了顿:“但需要时间。至少二十四小时。”
“审判庭的实验体七十二小时后就到。”璇玑提醒。
“我知道。”苏晴慢慢坐直,“所以这二十四小时,咱们得做三件事。”
她伸出三根手指——每根手指的皮肤下,都能看见暗金色的裂纹,像摔碎的瓷器被强行粘合。
“第一,修复农场防御。东墙缺口用铁脊暂时堵上——它们不是喜欢乱窜吗?就让它们在缺口那儿‘站岗’,谁来咬谁。”
“第二,激活巨树的‘次级网络’。铁脊的主能源是根网,但根网现在负担太重。让巨树枝条垂下来,直接给铁脊‘充电’,分担压力。”
“第三”她看向晴湖方向,“把龙三捞上来。”
众人愣住了。
“捞、捞上来?”王德发结巴,“可龙三不是沉底了吗?而且他现在就剩一具尸体”
“不是尸体。”苏晴摇头,“是茧。”
她调出昨晚最后时刻的监控画面——龙三沉入湖底前,身体表面已经覆盖了一层暗绿色的、半透明的壳,像昆虫的蛹。
“龙尸规则在失去活性后,启动了自我保护的‘龙蜕’程序。”李守田恍然大悟,“他在里面重生?”
“不是重生,是重构。”苏晴放大画面,“你们看壳表面的纹路——不是龙鳞纹,是根须纹。巨树的规则脉络通过湖水渗进去,正在给他重塑身体。但速度太慢,靠他自己,破壳至少要一个月。”
“我们等不起。”耿炎说。
“所以得帮他。”苏晴看向所有人,“需要三个人自愿下湖,游到龙三的壳旁边,用手按在壳上,往里面灌‘念’。”
“灌什么念?”
“想他活过来。”苏晴说,“想得越具体越好——想他跟你说话的样子,想他肚皮上那株会晃的水草,想他蹲在仓库门口问‘饺子是什么’。把所有这些画面,灌进去。”
沈青禾第一个举手:“我去。”
王德发咬咬牙:“我也去!龙三救过我闺女——上次流寇差点摸到医院,是他让水鬼去报的信。”
第三个举手的是刀疤强。
所有人看向他。
刀疤强挠了挠脸:“看、看啥?老子就是觉得那大块头挺够意思。上次我挖坑挖到半夜,他默默蹲旁边给我举着火把,一句话没说。”
苏晴点头:“好。给你们半小时准备——穿潜水服,带氧气瓶,沈青禾会给你们注射‘生机缓冲剂’,防止被龙三壳里的规则乱流伤到。”
“其他人,”她看向控制室,“按我刚才说的分工。耿炎带人挖坑排铁脊,李守田和秦墨负责巨树充电网络,璇玑监控全场,尤其注意审判庭的动向——我怀疑他们不会老老实实等七十二小时。”
“明白!”
人群散开。
苏晴独自坐在行军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皮肤下的暗金色裂纹,已经蔓延到了小臂。
秩序之力透支过度,规则结构开始崩解。
就像一件用久了、布满裂痕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
她闭上眼睛。
脑子里闪过林燊燊消散前的脸。
地别荒了。
“知道。”她轻声自语,“荒不了。”
然后,她咬牙,从床上站起来。
腿在抖。
但她没扶墙。
一步一步,走到控制台前,坐下。
调出农场全图。
开始工作。
晴湖湖底。
沈青禾、王德发、刀疤强三人穿着简陋的潜水装备——其实是农用雨衣改的,接上氧气瓶和防水头灯。沈青禾给每人注射了淡绿色的缓冲剂,针扎进去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记住,”沈青禾的声音透过简陋的水下通讯器传来,带着杂音,“下去后别说话,节约氧气。找到龙三的壳,用手按上去,然后闭眼,想。我会在旁边给你们监测生命体征,有任何不对,我会拉你们上来。”
三人点头。
扑通、扑通、扑通。
入水。
湖水冰冷刺骨,即使有缓冲剂,还是冻得人一哆嗦。
头灯的光束切开幽暗的湖水,照亮下方。
湖底比想象中深。
至少三十米。
下潜到二十米时,王德发已经开始耳鸣。他想起闺女,咬牙继续往下。
二十五米。
刀疤强突然伸手,指了指左前方。
光束照过去。
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巨大的、暗绿色的茧。
至少十米长,表面覆盖着复杂的根须纹路,像一棵倒下的、被藤蔓包裹的古树。茧壳半透明,能隐约看见里面盘踞着一道巨大的黑影——龙形,但轮廓模糊。
三人游过去。
沈青禾做了个手势。
三人同时伸手,按在茧壳上。
触感温润,不像死物,更像活着的木头。
闭眼。
灌念。
王德发脑子里:闺女抱着龙三的水草玩,咯咯笑。龙三笨拙地用根须给她编了个小草环。
刀疤强:深夜挖坑,龙三蹲在旁边,肚皮上的水草轻轻摆动,像在打拍子。偶尔递过来一瓶水,不说话。
沈青禾:她头发掉光那段时间,龙三默默把湖底一种会发光的水草移到岸边,说“晚上看着亮,不害怕”。
三股“念”,顺着掌心,渗入茧壳。
茧壳内部,那道黑影突然动了一下。
很轻微。
但三人都感觉到了——通过手掌传来的、细微的震颤。
紧接着,茧壳表面的根须纹路开始发光。
暗绿色的光,像呼吸一样明灭。
同时,湖底的地脉节点——那些根网的核心能源点——也开始共鸣,涌出金绿色的光流,汇入茧壳。
茧壳内部,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
龙首。
龙身。
龙爪。
还有肚皮上,重新开始生长的、嫩绿的水草芽。
“有反应了!”沈青禾激动地想喊,但嘴里咬着呼吸器,只能发出“呜呜”声。
刀疤强突然浑身一僵。
他猛地睁开眼睛,头灯光束扫向湖底更深处。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鱼。
是金属。
暗金色的、像蛇一样细长的、正从湖底淤泥里钻出来的
金属触须。
至少十几条,每条约手腕粗,表面布满审判庭的符文。
它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茧的方向,快速游来!
“审判庭的侦查单位!”沈青禾在水下通讯器里嘶吼,“他们在湖底埋了东西!快上去!”
但来不及了。
金属触须的速度太快,眨眼就到了眼前。
第一条触须像鞭子一样抽向王德发——
“锵!”
金属撞击声在水下闷响。
不是王德发被击中。
是一株铁脊的根须触手,从湖面直插下来,精准地挡住了这一击!
紧接着,第二株、第三株
十几株铁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湖边,根须扎进湖底,像十几根巨大的金属桩,把茧和三人护在中间。
它们的能量核心在水下发出三色螺旋光,照亮了周围水域。
反击。
根须触手像活过来的钢缆,缠向那些金属触须。
审判庭的触须试图挣扎、切割、甚至自爆,但铁脊的根须更硬、更韧,表面还覆盖着一层暗绿色的龙尸规则——那是昨晚从龙三身上抽出来的,现在成了铁脊的“涂层”。
水下展开一场无声但残酷的绞杀。
金属碎片四溅。
规则乱流搅得湖水沸腾。
沈青禾死死拉着王德发和刀疤强,往湖面游。
氧气瓶的储量警报在响。
头顶的光越来越亮。
“噗哈——!”
三人冲出湖面,大口喘气。
湖边,耿炎带着人赶紧把他们拉上岸。
“下面下面打起来了!”刀疤强呛着水说。
“知道。”耿炎指着湖面,“铁脊自己跳下去的——拦都拦不住。秦墨说它们感应到了‘母体受威胁’,启动了自动防御程序。”
湖面上,波涛汹涌。
不时有暗金色的金属碎片浮上来,还有断裂的铁脊根须——但断裂处很快又长出新的。
“战况怎么样?”苏晴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她没来湖边,在控制室监控全局。
“铁脊占上风。”璇玑看着水下扫描图,“但审判庭的触须在源源不断从湖底更深处钻出来——那里可能有他们的隐蔽前哨站。”
苏晴沉默了两秒。
“让铁脊别追太深。”
“守住茧周围五十米半径就行。”
“另外准备‘唤醒程序’。”
“唤醒?”耿炎愣住,“龙三的壳还没破——”
“等不了了。”苏晴说,“审判庭已经发现我们在复活龙三,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现在,立刻执行b方案——强行破壳。”
“可这样龙三可能——”
“可能残缺,可能失忆,可能变成傻子。”苏晴声音冷静,“但总比死在壳里强。”
“告诉沈青禾,准备强效生机注射剂——用巨树今天新结的果实榨汁,混三斤活血萝卜浆,再加我的血。”
“苏姐!你的身体——”
“抽200,死不了。”苏晴说,“按我说的做。”
湖边。
沈青禾快速调配药剂。
巨树果实是今早刚摘的——只有三颗,乒乓球大小,通体金绿,表面有林燊燊的规则印记纹路。
榨汁。
混入萝卜浆。
然后,苏晴的暗金色血液,通过导管滴入。
药剂变成一种诡异的暗金透绿色,在玻璃瓶里缓缓旋转,散发出浓郁的、混杂着秩序和生机的规则波动。
“怎么送下去?”王德发问。
“用这个。”耿炎搬来一个改装过的——农药喷雾器。
把药剂灌进去,接上长管,管子末端是个金属注射针头。
“我下去。”刀疤强抢过喷雾器,“我肉厚,扛造。”
“一起。”沈青禾和王德发同时说。
三人再次下水。
这次,湖底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铁脊的根须把审判庭的金属触须全部绞碎、吸收,湖底漂浮着大量暗金色碎屑。十几株铁脊像忠诚的卫士,围在茧周围,根须深深扎进湖底,形成一道金属围墙。
刀疤强游到茧前。
找到茧壳最薄的位置——肚皮那儿,水草芽正从内部往外顶。
针头对准。
扣动扳机。
“嗤——”
高压喷雾把药剂直接注射进茧壳内部。
一瞬间。
茧壳剧烈震动!
暗绿色的光炸开,照亮整个湖底。
茧壳表面,裂纹像蛛网一样蔓延。
“后退!”沈青禾拉着两人急退。
刚退出十米。
“咔嚓——!!!”
茧壳,破了。
不是慢慢裂开,是炸开。
暗绿色的碎片四溅,内部涌出粘稠的、暗金透绿的规则浆液,像羊水一样弥漫开来。
浆液中心,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是龙三。
但不一样了。
体型小了一圈,现在只有十五米长,通体呈暗金色和翠绿交织的金属木质质感,像一棵会动的、龙形的树。龙鳞变成了树皮纹路,龙爪变成了粗壮的根须,龙尾末端长着一丛茂盛的水草。
左眼暗金,右眼翠绿。
瞳孔深处,有细小的规则符文在旋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现在是根须触手。
然后,抬头,看向沈青禾三人。
开口。
声音不再是之前闷闷的僵尸音,而是清冽的、带着金属共鸣的:
“我”
“睡多久了?”
沈青禾愣愣地看着他,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没多久”她哽咽,“就一天。”
龙三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肚皮上那丛水草突然伸长,像温柔的触手,轻轻拍了拍沈青禾的头。
“别哭。”
“我回来了。”
“虽然”
“好像变成了植物龙。”
湖面炸开。
龙三破水而出,带起巨大的水柱。
阳光下,他暗金翠绿交织的身体泛着金属和木质的光泽,水草在身后飘舞,像条绿色的披风。
岸边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耿炎张着嘴,“这还能算龙吗?”
“算。”苏晴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带着一丝笑意,“铁脊·龙形态·初号机。”
“感觉怎么样?”她问龙三。
龙三落在岸边,根须龙爪踩进泥土,试了试。
“轻。”他说,“身体里好多规则脉络在流动。像血管,但输送的是能量。”
他看向那些湖边的铁脊。
铁脊们同时“低头”——虽然它们没头,但能量核心微微下倾,像在行礼。
“它们”龙三感觉到某种联系,“听我的?”
“你是‘母体’。”苏晴说,“铁脊用的是你的规则碎片,现在你醒了,它们本能认你为主。试试命令。”
龙三想了想,对着最近的一株铁脊,意念一动:
转身。
那株铁脊立刻原地转了个圈。
走两步。
铁脊迈开根须,“哐哐”走了两步。
跳。
铁脊僵住了。
能量核心闪烁,像在思考“跳”是什么意思。
三秒后,它把根须蜷缩,然后猛地弹起——
跳了半米高。
落地时砸出一个小坑。
“不错。”龙三评价。
“好了,测试结束。”苏晴说,“现在,所有人回岗位。龙三,你来控制室,我们需要制定应对实验体的战术。”
“实验体?”
“审判庭七十二小时后送来的‘礼物’。”苏晴声音冷下来,“专门测试铁脊防御极限的。”
龙三点头。
他转身,准备走。
但走了两步,停下。
回头,看向晴湖。
湖面上,还漂浮着茧壳的碎片。
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肚皮上的水草突然伸长,探入湖中,把最大的一块茧壳碎片捞了上来。
碎片暗绿色,半透明,巴掌大。
龙三用根须龙爪接过,擦干净。
然后,递给沈青禾。
“留着。”
“当个纪念。”
沈青禾愣愣接过。
碎片温润,像玉。
她紧紧握在手里,用力点头。
龙三转身,大步走向仓库。
水草在身后轻轻摆动。
阳光照在他暗金翠绿的身体上。
新生的颜色。
而控制室里。
苏晴看着监控画面,嘴角微扬。
审判庭“天火工程”
时间,不多了。
人齐了。
她握了握拳。
皮肤下的暗金色裂纹,似乎淡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