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靖妍死的那天,是个阴天。
她靠在逍遥王府厢房的榻上,身上盖着厚毯子,手脚不太使得上力,软软地垂着。
新来的年轻小侍女叫秋月,沉靖妍待她温柔,她也忠心。
她端了药进来,轻声说:“公主,该喝药了。”
沉靖妍没应。
她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看了很久,才开口:“沉清若,真死了?”
秋月手一抖,药碗险些拿不稳。
“公主……”她小声说,“太后娘娘是前日薨的,已经与先帝合葬了。”
沉靖妍扯了扯嘴角。
“死了。”她重复道,“真死了。”
秋月不敢接话。
沉靖妍又看了一会儿窗外,忽然说:“秋月,你去把我柜子最底下那个盒子拿来。”
秋月愣了下:“公主,您要先喝药……”
“拿来。”沉靖妍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秋月只好放下药碗,转身去柜子前翻找。
盒子藏在最底下,压着几件旧衣裳。
秋月捧出来,拿到榻边。
沉靖妍示意她打开。
盒子里没什么贵重东西,只有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盖头。
沉靖妍盯着那方盖头,看了很久。
“拿过来。”她说。
秋月将盖头取出来,递到她手边。
沉靖妍的手动了动,却抬不起来。
秋月会意,将盖头展开,铺在她腿上。
大红的绸子,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绣工不算精致,鸳鸯的眼睛一只有点歪,水波纹也绣得有些生硬。
沉靖妍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那歪斜的鸳鸯眼睛。
“秋月。”她忽然说,“你知道这盖头是谁绣的吗?”
秋月摇头:“奴婢不知。”
“是我自己绣的。”沉靖妍笑了笑,笑容很淡,“出嫁前三个月,每天绣一点,手指扎破了好多次。”
秋月怔住。
沉靖妍继续道:“那时候宫里嬷嬷说,公主的盖头该由绣娘绣,我不能自己动手,不合规矩。”
“可我不听。”
她手指摩挲着绸面,声音低下去:“我觉得萧煜是不一样的。”
“他是我自己选的驸马,是我的救世主。”
“我得亲手绣点东西给他,才配得上。”
秋月眼框红了:“公主……”
“可你看,”沉靖妍指着那只歪眼睛的鸳鸯,“绣得真难看。”
她顿了顿:“他掀盖头的时候,肯定看见了,可他没说。”
秋月咬着唇,没说话。
沉靖妍将盖头拿起来,凑到眼前,细细地看。
“他从来就没认真看过我。”她轻声说。
她将盖头捂在脸上。
绸子很软,带着陈旧的气息。
“秋月。”她闷声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我没那么骄傲,没那么跋扈,会不会好一点。”
秋月摇头:“公主,您别这么说……”
“沉清若死了。”沉靖妍打断她,“我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就没了。”
她放下盖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泪却无声地往下掉。
“她死了,我该高兴的。”沉靖妍说,“可我高兴不起来。”
秋月跪在榻边,握住她的手:“公主,您别想了,先喝药吧……”
“不喝了。”沉靖妍摇头,“喝再多药,手脚也好不了。”
她看向窗外,天色更暗了。
“秋月,你说萧煜现在在哪儿?”
秋月低声道:“萧将军还在楼兰。”
“楼兰……”沉靖妍重复,“那么远。”
她闭上眼睛。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说,“也好,回来了,看见我这样,他也只会觉得厌烦。”
秋月哭出声:“公主,您别这么说,您是最好的主子。”
沉靖妍没理她。
她躺回去,将红盖头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秋月。”
“奴婢在。”
“我死后,把这盖头烧了。”沉靖妍说,“别留着了,怪难看的。”
秋月拼命摇头:“不,公主,您会长命百岁的。”
沉靖妍笑了。
“长命百岁?”她轻声说,“我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不再说话,只是抱着盖头,静静躺着。
她曾经真得,短暂地把那个人当成救世主。
爱慕他,一心期待嫁给他,想与他好好过日子。
天色一点点黑透。
秋月点了灯,烛光跳动着,映在沉靖妍脸上。
她忽然睁开眼睛,看向秋月。
“秋月,我有点冷。”
秋月连忙又拿了一床被子给她盖上。
沉靖妍还是冷。
她蜷缩起来,将盖头捂得更紧。
“秋月。”她声音越来越弱,“你说,萧煜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秋月哽咽道:“会的,将军一定会的……”
沉靖妍摇摇头。
“他不会。”她说,“他心里只有沉清若。”
她顿了顿,又笑了:“不过沉清若心里也只有父皇,我们都一样,爱着不爱自己的人。”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沉靖妍看着那跳动的光,眼神渐渐涣散。
“秋月。”
“奴婢在。”
“我好象看见萧煜了。”沉靖妍轻声说,“他穿着大婚礼服,来掀我的盖头。”
秋月泪如雨下。
沉靖妍伸手,在空中虚虚抓了一下。
“萧煜……”她喃喃道,“你看,这盖头是我亲手绣的……”
手无力地垂下。
红盖头从她怀里滑落,掉在地上,摊开一片刺目的红。
烛火晃了晃,灭了。
厢房里一片死寂。
秋月跪在榻边,良久,才颤斗着伸出手,探了探沉靖妍的鼻息。
没了。
她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窗外,更鼓敲过三声。